胡欢是在山崖下找到张简的。
他当时脑子里空的只剩下张简一个念头,却还记得下山时候把那被白龙叼走的倒霉蛋一起捎下去。
只是胡欢心里烧着火,于是没心思管那群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研究员,把人往人堆里一扔,给他们指了一条安全下山的路,便自己转过头,折往了另一边山涧底的方向。
白帝山高耸险峻,山涧下还是未开发的部分,连条路都没有,胡欢一步一个跟头,走得很艰难。
他这一路上想了很多东西,但每次都是刚冒出个念头,就被他自己掐断了。
没事儿,胡欢在心里强行说服自己:最坏的结果他已经想过了,剩下的都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他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都没用上,最后的情况倒比他预想的好上太多。
——张简还活着。
说来可能是他的狗屎运作祟,找到张简时,那阵似乎永无止境的地动山摇也恰巧停了,天上的雷云散去,一缕光从云中直穿而过,就落在白帝山颠的一棵松树上。
但是胡欢暂时没工夫去猜刑应烛那边是结束了还是怎么,他满心满眼都落在不远处的那个身影上,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张简落在水边的一块大石附近,身上的衣服划得破破烂烂,到处是血痕。他双目紧闭,半个身子落在水里,细细的血丝随着水流蜿蜒向下,张简面色惨白,几乎看不出胸口起伏的痕迹。
胡欢连滚带爬地冲到小溪边,哆嗦着手去探张简的鼻息,知道感受到了细细的气流拂过,他心里那根弦才猛然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太……太好了。”胡欢喃喃自语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今天真要去闯地府了——要真是那样,你可就见不着我了。”
张简没有说话,胡欢凑过去仔仔细细地闻了闻张简,前后左右地绕了一圈,用神识把他整个人细细捋过一遍,心里不由得大松一口气。
可能是胡欢临阵磨枪的虔诚有了用,也有可能是张简的狗屎运来了——他掉下山崖时,撞到了几棵崖上横生的老树,虽然背后被划得血肉模糊,但都是皮外伤,不要命。
这么高的山崖上,一共就生了四五棵崖柏,他一棵也没落下,这中彩票一样的几率能实打实地发生,也实属反常。
不远处的崖壁上,一棵崖柏不起眼地掩藏在山林之后。枝头上的青鸟歪着头盯着胡欢的方向看了许久,直到胡欢上手去探查张简的外伤,那青鸟才扑腾了一下翅膀,悄无声息地顺着林木缝隙飞走了。
倒是胡欢正忙着庆幸张简没摔到头之类的要害,暂且没工夫寻思这些事儿。
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哪怕有过缓冲,冲击力也吓人得很。张简的右腿和右手手腕摔断了,肋骨也断了两根,身上外伤不计其数,呼吸时会微微拧紧眉,喘得很艰难。
他是龙虎山的正统传人,胡欢不敢贸然用玄学手段给他治伤,怕冲撞了修为。于是他咬着牙四处找了找,找到几根坚硬的枯枝,扯下衣服撕成布条,先将张简骨折的部分固定住了。
然后他微微俯下身,轻而又轻地把张简扶起来背在背上,开始往山下的小镇方向走。
谁知张简居然没昏彻底,被胡欢架上肩膀时勉强提起了一点清醒,模模糊糊地叫他:“胡欢?”
胡欢应了一声。
“马上就下山。”胡欢说:“你忍忍,带你去找大夫。”
张简含糊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半晌后才轻声道:“……这次是你救我了。”
他声音轻而又轻,胡欢听得心里直发酸。
“什么我救你。”胡欢闷闷地说:“是你又救了我一次——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等着,回去我就许你。”
“什么恩不恩的,我不用。”张简说。
“那我用。”胡欢马上反口道:“你自己刚才说的,这次是我救你——所以你得以身相许给我,我可是个小心眼的债主,才不会给你抹账。”
张简伏在他的肩头,用气音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只是到底伤得太厉害,话还没说出口,就彻底昏了过去。
胡欢紧了紧背着张简的手,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加快了脚步,向着山下而去。
山林间的地动停止,地下的东西重新落回原位,地势缓慢地回缩成原来的模样,一直肆虐的江水也渐渐和缓下来。
盛钊一直抱着刑应烛不肯撒手,他埋在对方的颈窝里,感受着刑应烛微凉的体温,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