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不疑有他。他手忙脚乱地换了身跟班破衣,又接过那半串钱,千恩万谢地去了。时敬之满意地拎起那件白衣,又开始对付霍长老那身故意不好好穿的长老服。
魔教不兴人情往来,霍长老行李不多。除了一块写有大名、证明其长老身份的阴木牌,一把系着艳红丝绦的长剑,他只带了一点银钱。
简直再好不过。
枯山派到底不算名门正派,那小公子刚走,时掌门立刻省略了感化妖人的步骤——两人干脆利落地宰了霍长老及其心腹,就地以阳火烧成飞灰。
是夜,帛水分坛的“霍长盈”照旧搂着个白衣公子,带着两三个跟班,笑嘻嘻地上了门。
时敬之脸上笑,心里苦。
时掌门原本计划得很自信。自己的高人徒弟好歹当过赤勾教教主,应付魔教中人的经验更丰富。而他自己没接触过多少沾花惹草之人,没什么自信演好,但装个无辜书生不在话下。
陵教高手众多,易容有风险。好在霍长盈本就年轻,又携了男宠,他俩的脸勉强解释得过去。
谁知枯山派的意见颇为统一——大弟子清如飞仙,而掌门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分明更像邪气腾腾的“妖人”。若如此分配角色,恐怕会惹人生疑。不知为何,连尹辞都没站到他那边,保持着可疑的沉默。
时掌门吭哧半天,只得穿上霍长老的衣服,一手揽着尹辞的肩,努力扮演一个登徒子。沈朱为两人上了点薄妆,将容貌遮得平凡了些,勉强不那么引人注目。
纵雾山雾气常年不散,纵然没有雾坟阵,ru白色的雾气也会四处流淌。陵教总坛不难找,它阴森森地立于纵雾山一处山谷,山谷入口挂着两个暗红色的长条灯笼,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似的。
时敬之脸上僵笑,心下忍不住忐忑。那霍长盈的水平着实不怎么样,就算太衡不屑于shā • rén越货假冒他人,赤勾教总干得出来这种事,他不信陵教一点防备没有。众人不是没有猜测,只是捷径诱人,事到如今只能见招拆招,且看看能走多远。
陵教的衰败单从外观便能看出来,两个红灯笼摇摇晃晃,上面挂着不少凄凉的破口。山谷石阶也肮脏不堪,像是不少年没有打扫过。陵教总坛本应是朱漆木楼,气势飞扬。如今那朱漆斑驳发暗,蛛网飘飘,显得鬼气森森。
一路上,一行人竟没遇到半个同行人。若不是楼中灯还亮着,人影憧憧,时敬之简直要以为他们吃了一招空城计。
总坛门口坐了个暮气沉沉的老奴,见一行人走近,他死气沉沉翻起眼睛,唱歌似的九曲十八弯道:“来了呀——”
鬼墓入口都比这里阳间几分,时掌门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尹辞则保持着垂头的姿势,暗暗皱眉。
陵教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
阎不渡还在时,陵教的疯子数量只会比现在多。然而阎不渡手腕了得,一群怪人被他治得服服帖帖——陵教朱楼气派,石阶被来往之人踏得锃亮,空气里永远荡着淡淡的血腥气。再傲慢的狂徒,也要在那两盏红灯笼前低下头,一步一个台阶地老实攀登,客客气气地叫人呈上拜帖。
否则不出五步,就得看自己血溅当场。
哪怕陵教式微,若是骨子里的傲气未散,也不至于这样随便。如今的陵教比起过去的魔教,更像是什么三流匪寨。虽然这话套魔教上有点古怪,一个念头还是瞬间划过尹辞脑海。
陵教神散了。
不是自暴自弃地散去,也不是毫无作为导致的衰败。阎不渡才死了百年左右,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破坏一教神魂非片刻之功——要让它散得这么漂亮,必然得是什么人有意为之。
别说验证身份,老奴为他们引了门,连身份牌都没看一眼。他只是瞧了瞧时敬之那张“不似好东西”的脸,鼻子里喷了口气,便把他们放进去了。
朱楼前几层乱七八糟摆着些酒菜,有些已然腐坏。尸块和金银混在一起,玉石卡进白骨,珠串泡进尸水。尸虫四处爬动,飞虫嗡嗡乱飞。等到了朱楼之上,画面更荒诞几分——名贵的桌椅东倒西歪,酒水四溅。一派怪人穿得花花绿绿,姑且披了件陵教门服,猴子似的吵成一团。几个长老坐在上座,神定气闲地饮酒作乐,无视面前的烂摊子。
相比之下,时敬之这个假冒登徒子显得正常又无害。没人看他们,也没人质疑他们。比起发泄得不到视肉的恨意,尹辞只觉得面前这些人更像在趁乱狂欢。
枯山派只上来四个人——沈朱擅调查,武功不怎么高,留在外面接应。闫清和苏肆倒是来了,苏肆还留着点赤勾教的本能,几乎立刻机警地握住剔肉刀。闫清则微微睁开一点眼,看着老祖宗留下的破地方,脸上的嫌弃遮都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