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很是明显——先前只是说些好听的,实际上要不是您这一路拖泥带水,太衡早就到了。
许璟明假装没听懂,话题一转:“西北大禁制听着怪瘆人的,怎么成了热闹地方?”
“此地干旱少雨,常起沙风旱灾。西陇来的沙风尤其恼人,这边原本连人都住不得。开国那阵子,圣人在此设一大禁制。西陇沙风被挡在外头,这里才养起人来。”
曲断云终于回过头来。
许璟明以扇子遮脸,皱起眉:“都说阵法要材料支撑,这么大一禁制,就这样凭空维持了三百年?没听说沙阜哪里出施术材料啊?”
“圣人自有秘法。”曲断云敷衍笑道。
许璟明缩头回轿,嘴里嘟囔:“……看来那秘法灵得有限,大禁制要那样灵,咱们至于吃这么多沙子?”
谁知这无心的抱怨成了真。
大禁制上的集市没有许璟明描述的那样热闹。此处沙风没到不能住人的地步,却也从西陇漏了不少过来。新鲜水果往摊子上一摆,没多久就蒙了层灰尘。来往人士皆以轻纱面具遮面,在温热的风里裹成粽子。
好在客栈还能歇脚,许璟明终于住进了四面有墙的房子,那股精神劲儿回来些许。他又祭出翩翩公子的打扮,在饭厅“微服私访”起来。
曲断云为与太衡驻马点的人通消息,老早就离了店,身边没外人瞧着,许璟明自在得很。
一个时辰没过,他便搭上店内的年轻丫头,口头一阵东拉西扯。许璟明一身衣服衣料精贵、绣工高超,搭眼一瞧就不是凡人。丫头乐意多赚几个赏钱,配合得很。
“我奶说了,这沙风是一点点变厉害的。这儿早先是大集,现在来的人越来越少咯,这店赚不到钱。”
丫头给许璟明斟酒,一口官话带着沙阜味儿。
“爷,瞧瞧这屋里头的装饰,好看不?我奶那辈儿还镀着金箔箔,现在全给刮了。这沙风再烈下去,我家就搬回沙阜去。”
许璟明扇子在掌心一敲,现学现卖:“这阵是圣人以秘法设下,会出这等事?”
“怎么能不会出,肯定是赤勾到处乱挖,把阵法挖坏了。”那丫头看四下无人,一脸高深道。“我还听人说过,早先圣人在这设阵,就有摸金刮场的偷东西呢。”
许璟明不以为意,大允这样的传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嗯嗯,能在圣人眼皮子底下偷,有本事。”
同一时间,沙阜附近。
时敬之:“……从贺承安眼皮子底下偷?”
贺承安是初代国师的大名,出于对引仙会的膈应之心,时掌门不打算跟着叫什么“圣人”。
院子里臭气喧闹不断,吵得人睡不着。周围都是眼,时敬之不好与徒弟太亲密,他索性和尹辞聊起花惊春来。
作为招揽花家的人,“宿执”自然知道得多些——花家擅长制造探墓器具,种种技巧只传家里人。花惊春在教内掌管器具修复与造物,吃的就是这手本事。
……但在初代国师手底偷东西,花家祖宗这一手可谓出神入化。怪不得“宿执”要将花家人拉入麾下,时敬之接连抽了好几口冷气。
尹辞见怪不怪:“确实是从眼皮下偷。据说花家先祖混进了建阵苦力,趁大禁制‘醒阵’,从阵里偷了几大桶水银。花家做的隔毒口衔、隔水袋,如今赤勾还在用。”
说罢他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
“醒阵之时,四周俱是水银毒气。周遭寸草不生,别说人,连只虫蚁都没有。那花家祖宗的手段,连我都有几分好奇。”
时敬之靠在尹辞身边,轻声哼了两声。这一日跌宕起伏,他本就疲累。尹辞嗓音温润好听,他的声音和气息似是把周遭的污气浊音隔绝了。时掌门听着百年前的传说,终于有了些睡意。
察觉到时敬之脑袋的晃动,尹辞干脆将他往肩膀上一按,声音也轻了不少:“睡吧。”
“再说些什么,随便什么。”时敬之咕哝道,“只要你在说话,我就听不见吵闹声了。”
尹辞怔了怔,莞尔道:“不怕我给你说些鬼故事?”
“……我正困着,你绝不会说。”时掌门斩钉截铁道,“你可唬不住我……”
他琢磨透了高人徒弟的路子,此人就是嘴上习惯性不饶人——要是这会儿自己还清醒,区区民间诡事,尹辞张口就来。这会儿他要睡了,尹辞绝不肯把他吓清醒的。
也是奇怪,此地明明破旧肮脏,此刻嘴上也只是闲聊,时敬之从未如此满足过。如同饿了许久的饥民第一次饱食,踏过针山的双足头一回踩上软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