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谈及将来的日子,每回都要眉飞色舞,再无面对死亡的惶恐狼狈。
然而希望有多强,踩空时的绝望就有多浓厚。一瞬的恍惚中,尹辞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他按按嗡嗡作响的脑袋,努力甩掉那些莫名的思绪。
“现在的就不错,不用改。师尊更适合鲜亮点的颜色,不然容易被人捉去。”
时敬之一张脸本就带了妖气。死亡将至的慌乱一散,他唇角总是有意无意地勾着,显得愈发狡黠多情。若是再穿一身黑,真要被人当成妖邪化人。
时敬之喷了口气,斜眼瞧着尹辞:“阿辞说得对,为师可得平平安安,等你上门提亲——说来你这平安锦囊着实不好放。我怕飞檐走壁掉了,你来帮我调个位置。”
提到锦囊,尹辞的凌厉气势瞬间短了两分。他无言靠近,将那锦囊细细系在时敬之的胸口里侧。两人身高相若,尹辞动作时微微低头,结果头还未抬起,额头上便多了一份柔软的触感。
“这些时日,我一直听阿辞的话,没再受重伤。这是给我自己的奖赏。”即便如此,时敬之的呼吸带着呕过血的淡薄血味。“阿辞要是这回也全须全尾,我也会给你奖赏。”
尹辞暗暗叹气:“什么奖赏?”
时掌门大言不惭:“我再亲你一下。”
尹辞:“……”
时敬之学习速度太快,也不总是好事。如今做这等事,他也只是红红耳根。尹辞有些怀念当初那只通红的番茄。方才闻到血气后的隐隐担忧,也被这番轻松的调笑冲淡了……也不知这狐狸是不是有意为之。
窗外月上梢头,乌云绵延,光影分外参差,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他们的任务是给赤勾教后厨下药。
花惊春秉承“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精神,将这重要活计委与两人。虽然就尹辞看来,她更顾虑“身边人能力不足,可能败露计划”这一因素。
时掌门不再是那个以头拱雪的三脚猫。尹辞调教之下,他足间点过枝条,只留下几片微微颤动的树叶。
赤勾的习俗素来是发喜不发丧。它由盗墓起家,每代教主怕下地府后被阎王算账,个个节俭薄葬,墓地位置秘而不宣,谓之“自惩”。如今即位仪式将至,偌大的赤勾教张灯结彩。处处立着蝎子旗,挂着金黄灯笼。骨制探墓铃挂上红绳,在屋檐下叮铃铃的响。
这些骨铃间都布了细如蛛丝的钢线,一旦有人触碰,整片骨铃都会嗡嗡作声。骨铃共振阴寒难听,声传三里不衰,是绝好的护卫法器。更别提每个院落都塞了官家巡查,官差们提着火灯来来往往,脊梁绷得比弓弦还紧。
然而任赤勾教守备多严密,架不住两人功力深厚,其中一个还格外认路——
“此处墙下有隐洞,过了洞,再进废屋内的通道。”尹辞笃定道。
彼时为隐藏“不老不死”的秘密,尹辞素来在人前穿着鬼皮衣。他在教内久居之时,总需要些透气的地方。赤勾教内大半密室与秘密通道,全是“宿执”的手笔。
如今宿执亲至,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人手全被略过。师徒俩如同两只灵巧的猫,七拐八转,很快找到了赤勾教后厨。
赤勾教的厨子都是教内人员,后厨彻夜燃灯,确保给巡夜、出夜活的人提供伙食。赤勾后厨自成一院,活水造景俱全,设计大气到浪费。
“……阿辞,这后厨专占这么大一个院子,够富丽堂皇的。你的手笔?”时敬之蹲在房檐上,嘴里嘶嘶吸气。
“我有时会亲自准备饭食。”
“好雅兴。”
其实是要试验些毒物,变着法儿毒杀自己。有些毒物不做处理,着实无法下咽。在赤勾那么些年,尹辞毒物吃得不少,结果只是给赤蝎足的杀手们凑了本百毒手记,自己依旧活蹦乱跳。
这些事不好说与时敬之,尹辞只得默认。在此人身边谈及那些寻死的过往,仿佛是上辈子那般遥远。
想到这,他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时敬之的后脑。时敬之一怔,非但没有躲开,反而侧过头蹭上尹辞的掌心,感受了会儿那份温度。
两人还没亲密完,下方突然冒上来一股子香气,伴随着低声的抱怨。
“出夜活的兄弟也就算了,怎么那太衡掌门也这么晚不睡?这都几更天了,咱还得额外备夜宵。”
“名门正派,摆谱呗。没办法,先前咱教主……前教主就对太衡挺客气,要不太出挑总会被惦记。宿教主不是说过吗,这叫肿、肿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