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陛下在西北、弈都各设一法场。尹大将军祭西北,平灾去祸。老朽祭弈都,佑我大允。】贺承安无视了孙妄。
许栎也没有理会哀求的孙将军,他只是望着自己因病枯瘦的手:【准了。】
接下来的字迹,模糊得尤其严重。
孙妄被遣去通知尹辞祭天一事,他挣扎许久,仍是没能说出真相。他眼睁睁地瞧着尹辞被贺承安带走,之后的一个月,他与家人皆被留在皇宫之内“做客”。
孙妄人在宫中,消息未断。一个月里,许栎出手雷厉风行,开国功绩尽数归于孙妄。各式书本被尽数修订,说书人的故事都被明里暗里调查了一番。
孙妄纵横沙场多年,哪想到了河清海晏之时,反而尝到如此辛酸绝望的味道。
他开始习字,试着将真相书写下来,想办法流传后世。他不想将爱妻翠翠拉入泥潭,有苦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妻子为自己担忧。
讽刺的是,尹辞祭下,西北大禁制成。天灾居然即刻结束,许栎的身体也日渐好转。待弈都祭天将举办之时,贺承安特地拜访过孙妄。孙妄闭门不见,而祭天之后,国师亦不知所踪,似是真的“以身殉天”了。
孙妄经此打击,一心只想解甲归田,他连折子都写好了,只等递出去。
孙夫人见夫君万念俱灰、不成人形,心痛无比。她没有深究,只道贺承安祭天之前赠了补品,明日炖好,也算与弈都诸般人事来个了结。
孙妄自是同意,还抱着夫人痛哭一场。
然而册子在这一页戛然而止,其后尽是空白。
……究竟发生了什么?
孙妄并未辞官。根据白纸黑字的历史,许栎还是崩于中年,孙妄做了摄政王,为年幼的太子四处征战,平定边疆。
尹辞被祭天,号称“以命换命”。孙妄的判断没错,贺承安到底说了谎——此人不死不灭,如何“换命”?当初尹辞被祭在西北大禁制之下……是他所猜测的那样吗?
时敬之握紧尹辞的右手,将它按在嘴唇上,第一次颤抖起来。
黑暗之中,尹辞终于将一连串不明所以的片段穿了起来。他终于明白了“拜神”之前,所谓“准备一个月”的目的。
他进入国师府后,只记得听见一曲刺耳之音。随后他始终昏昏沉沉,只记得嘴里接连不断的仙酒,脖颈上日夜不休的疼痛。他好像被人一次又一次斩下头颅,被酒液呛咳到近乎窒息。每当要清醒之时,又有魔音灌耳,令他动弹不得。
【多存些,满三千数,有用。】
……那是贺承安的声音。他的语调中不见惯常的笑意,淡漠无比。
【大人,此人天赋异禀,音律术法快压不住他了。】
【所以才教你们多存些材料。存完之后,我自有安置此人之处。】
终于,呛人的酒浆停止了,彻骨之痛也停止了。彼时尹辞只当那是个模糊的噩梦。先不说他始终昏昏沉沉,人哪有那么多个脑袋拿来斩首?这梦当真滑稽,等他醒来,他定要说给孙、贺听听。
于是他shen • yin几声,挣扎着睁开眼,却只看到一片黑暗。
他的头还在痛,思维生了锈。尹辞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压根撑不起身。他的头刚抬起,就撞上了坚硬冰冷的石板。
手下是冰冷的石头,夹杂着怪异冰冷的软液珠,像是残余的水银。尹辞心中一寒,向上摸去,果然摸到了又一块石板。他以身躯摸清了这个“石盒”的形状,头脑霎时空白一片。
……不知为何,他正躺在一具石棺之中。
这下他顾不得什么噩梦不噩梦了,顿时对着棺盖一阵敲打。可惜除了寂静,他没得到任何回应。尹辞试着动用为数不多的内力,结果连内力都半分不剩,他连个石渣都削不下来。
这就是孙妄口中的“祛邪仪式”?
第一日,他想,这或许是友人们的戏弄。
挺过这一天,他们便会打开盖子,瞧瞧大允第一猛将惊慌的模样。
第二日,他想,这或许是某种以命换命的祭祀。
若是能换得许栎平安,河山稳固,自己死也值得……贺承安年岁已高,孙妄拖家带口,他亦愿意为他们而死。他只有那么一点儿埋怨,相识近十年,那几个家伙是怕他跑了么?原本他可以洒脱而去,好好告别的。
第三日,他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
明明米水不进,几近窒息,自己早该死透了。这是现实?还是又一个醒不来的梦境?他大喊大叫,喊到满口血味。他猛掐自己,甚至生生扯下一块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