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辞不吭声,只是顺了顺这人的头发。
“嗯。”他语焉不详道,“我记得了,你会来寻我。”
说罢,他把张牙舞爪的师父按回床上,并且大发慈悲,并未煮上粥。
时敬之横在空无一人的客栈中,躺也不是,坐也不是。窗外栽着一株桃花,几条缀满花朵的枝子横在窗前。阳光正灿烂,春意盈了满屋。
可惜这会儿时掌门对一切树木都没有好感。身边没有尹辞的气味,他苦兮兮地翻了个身,整个人蜷缩起来。没过多久,他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已是夕阳西下,桃枝被余晖染成橘红。屋内仍是空无一人,没有半点尹辞的味道。时敬之缓过力气,噌地爬下床,直冲客栈后厨——
说好了,他要带着吃食寻尹辞。
好在人们走得急,后厨井水里还泡了猪肉。时敬之简单地烤了些肉,又弄了烤饼子。他本想拿些酒,却见顶好的酒被人取走两坛。看痕迹是今日拿走的,此处还存了尹辞的气味……兴许是尹辞见他状况不佳,又不好露出消极之意,想要一个人饮酒独处。
时敬之摇摇头,提着食盒出了门。走出院落前,他犹豫再三,还是折了一支桃花,插在那食盒之上。
尹辞背了吊影剑,剑鞘是他送的香木剑鞘,味道很好寻。时敬之一路循着气息,慢慢沿途找着。
先是对面一家更好的酒肆,各种食材俱被拿了些,不过锅灶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这能是什么要事?
时敬之皱着眉继续,继续循着气息找。接下来是些售卖杂物的小店,继而是布匹店。尹辞在这些地方停留过,却并未驻足。无论怎么看,他这高人徒弟更像是把他往客栈一丢,自个儿出来逛街。
食盒里的烤肉都要冷了!时掌门欲哭无泪。
他加快步子,顺着余晖一路向前。然而到了气味最浓处,时敬之整个人待在了原地。
他正立于镇上的神祠之前。
枯山本就荒芜,这镇子更是小得可怜。附近人口稀疏,虽说有帝屋神君的神像,也只是再普通不过泥像。如今它被人扔出门口,就地摔了个四分五裂。然而这不是最令人震惊的——
神祠挂了红绸喜灯,一副大喜模样。院门虚掩,院落内飘来酒香与饭食的香气。晚霞如天边燃火,现今举目望去,四处皆是一片热闹的红色。
时敬之呆呆站在原地,两条腿似是失了知觉。等回过神来,他即刻抱着食盒冲进院子。
与寻常婚礼不同,院内并没有广宴宾客的架势。只有一桌二椅,几道精致小菜,外加两坛好酒。这桌椅立于院落正中,被红绸艳灯包围。它顶替了往日燃香大鼎的位置,有种古怪的挑衅之感。
“这种事,总不能借用别人家。至于这些装饰……我放了些银两,就当买来的。”
尹辞的声音响起——此时此刻,他正坐在神祠屋檐之上。
那人抱着一坛喝了一半的酒,晚风吹起发尾衫角。最初相遇之时,枫叶漫天,亦是满目赤红混酒香。而今春秋颠倒,对方眼里的灰暗全成了嚣张生机。
“你来得正是时候,再晚点,饭菜都要凉了。喏,先去换上。”
一包东西破风而来,被时敬之稳稳接在手里。那布包散开一角,露出一片鲜艳的红色。时敬之当即将它打开,一件精致喜服露了出来。
那喜服改了样式,附了个漂亮的高领,尺寸似是刚刚好。
针脚细密利落,像极了他的药到病除旗,这分明是尹辞亲手所缝。时敬之手一哆嗦,险些把喜服掉在地上。他差点整个人哽住,半天才记起如何说话。
“你……”
他似哭似笑,好容易才缓过劲儿。时掌门酝酿半天,才将语气变得轻松了些。
“你说话不算话,为师的八抬大轿呢?”
尹辞怔了一怔,大笑道:“这会儿有引仙会盯着,以后补上。”
时敬之忍住眼眶酸涩,将插着桃花的食盒一提:“我就带了这点东西过来,简直不像话……如今欠着也好,下次酒宴,看为师如何操办。”
衣物上身,尺寸果然正好合适。只不过薄薄一层织物,却似铠甲覆身,时敬之从没这般舒心畅快。短短一刻,地下的巨大妖木变成了杂草根,完全入不得他的眼,也乱不了他的心。
他走出院角,正撞上同样换好衣衫的尹辞。
尹辞要么一身素色,要么一身灰黑,时敬之从未见过此人穿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