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枯木顽石,只留下呜咽似的回响。
时敬之一只手放在尹辞肩膀上,没心情闹腾。尹辞的少见的气息不稳,悲痛与欣喜交缠在一处,他不想打搅尹辞,只得默默陪着。
虽说用处不大,他姑且还有许璟行、许璟明这些个亲戚。孙老头与他相认不久,近日愈发亲密,也隐隐有了亲人的样子。二十多年来,他孤零零行于世。而到了现下,他却既有亲人,又有爱人,享尽世间尘缘。
可尹辞并没有这样多。孙妄于他,或许是三百年前最后的一丝感怀。
尹辞在墓前坐了几炷香,时敬之也跟着憋了许久。到了最末,他着实忍不住,自己点了香,冲那墓碑拜了拜。
“二位没能白头到老,实属遗憾。如今二位大仇已报,我也会与子逐好好相守一生。”
尹辞像是缓过来了,笑着揶揄道:“怎么,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殿下就这样认了?”
时敬之幽幽地瞧了他一眼,又冲那墓碑躬了躬身:“二位算是我的祖宗,我还有一事要说清——此人没有引诱于我,是我心甘情愿。来日九泉下遇到,切勿将此人当做蒙蔽小辈之徒。”
尹辞:“……”
行,狠还是这小子狠。时敬之确实算是孙妄后裔,他当真无话可说。他们这日子过得算是蜜里调油,可惜不知为何,当初互相逗弄的习惯似是改不掉了。
“回去吧,这回来西北,我就是想与这些事做个了结。”尹辞玩着时敬之的发尖。“再往西走两个时辰,还赶得上那边的晚集……什么人?!”
感受到气息的一瞬,尹辞顺手拔下时敬之的发簪,朝气息来源处一掷。来者特地隐了气息,显然有几分本事。
见行迹败露,隐蔽者从乱石后走出。那人高鼻梁深眼窝,一身西陇军服,分明是西陇的探子。
没了发簪的时敬之:“……”
那人身后跟着一支小队伍,显然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有大允人来。西陇士兵功夫不差,没一会儿便将两人团团围住。尹辞眯起眼,下意识将时敬之护在身后。
西陇人没有贸然攻上前,而是以西陇语言极快地交流。
“这儿有大允人?是士兵吗?”
“这里埋的都是些没身份的人,这两人的身份估计高不到哪里去,他们是那个……江湖人士吧。马上那旗子我知道,是江湖郎中用的旗。”
“那杀了吧,反正对面就两个人。”
“脸都长得不错,不如抓回去当奴隶,能卖个好价钱。”
“那你们可得有点本事。”尹辞用地道的西陇话插嘴。无聊了上百年,他连绣花都学了,更何况临近国家的语言。
“把簪子送过来,这事儿还有的谈。”时敬之的西陇话同样流畅。欲子学识渊博,本性也暴露无遗。
他的簪子!哪怕是从赤勾教顺手拿的大路货,那也是子逐亲手为他插上的簪子!
时掌门选择性无视了尹辞将它扔出去的事实。
西陇士兵:“……”
西陇话与大允官话相去甚远,能懂的人少之又少,这两个人绝对不简单。
“杀!”士兵们果断达成共识。
尹辞冷笑一声,空手向前。他手中无剑,剑风却锐利如上好兵刃。时敬之也毫不客气地燃起金火,从马上抽出药到病除旗,金火火光冲天而起。
时敬之的内力仍然骇人,却不如先前那般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了些凡人的味道。而尹辞剑风交缠中,竟带起了几分微弱的银色光辉。
时敬之放慢动作,屏住呼吸。
先前他们征战沙场,尹辞用的是惯用的剑气。毕竟这习惯持续了百年多,他打得实在顺手。如今不知道是不是心境变化,这会儿尹辞的剑意之间,隐隐有了内力的味道。
尹辞本身似乎也相当惊异。他好似一个卧病在床多年,如今再次立起走路的人。时敬之眼看着那内力从陌生滞涩到稚嫩笨拙,再到浑然一体一气呵成。
不过细细一想,这状况也不算奇怪。尹辞先前失去内力,不过是悬木太大。经脉相连后,他修出的那点儿内力全部泥牛入海。如今他们两人相连,精气只在两具身体内回转,反而彼此增强,颇有话本中的“双修”之意。
只见那剑气酣畅淋漓,自由不羁。银色光丝在空中荡出水纹似的密集涟漪,犹如夏日骤雨落于江河。暴雨所到之处,西陇士兵无声地倒下,银光与血光交相辉映。
……那是很久以前,扫骨剑还未诞生之时,“尹子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