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剑,用双手掂了掂:“剑长三尺一,重有两斤,有些过重了。”他道,“《古今刀剑录》里曾记载,邓艾十二岁时于一石碑下掘得一把宝剑,长三尺有余,‘黑如漆’,‘刀上常有气,凄凄然,世人以为神物’。”
曲九川道:“邓艾没事掘别人的石碑干吗?”
怜江月笑出来,道:“三分钟到了。”
那地上的红色软壳没有爆炸,且那些忽闪忽闪的火星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曲九川道:“我看没问题了。”
怜江月如释重负,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这一口气松出来,对他却是有害无益,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先前提剑时已经卯足了劲,仍觉吃力,尤其是将那剑舞起来,挥出去时,全凭着一股信念,硬打起精神支撑着,如今曲九川平安无事,那九曲珠也没有再惹出什么事端,紧绷的神经虽然得以弛软,可那强吊着的精气神却也在瞬间离他而去,霎时,怜江月只觉内里无比空虚,自己仿佛只剩一个空壳,整个人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了,只好以长剑拄地,靠着一座佛塔才能勉强站住。
“你没事吧?”曲九川搀着他说道:“看来那和尚是彻底不管我们了,你歇在这里,我去给你找你爸去,你要是不觉得这是对你爸的大不敬,我们就在这儿烧了他。”
怜江月摆了摆手,体乏气短:“我之前就说了,就在这里烧吧……”
曲九川闻言,却停下了动作,望着那僧人所在的方向,说:“你说这和尚不会到时候又哗哗地乱打我们吧?”
怜江月也有些担忧,仰起头再望那僧人,青年僧人这时竟稍稍抬起了头,也正看向他。四目相接。僧人的那双眼睛里既无喜怒也无哀乐,通透明净,深邃无法追溯,幽幽难以捉摸,可谓是一双慧眼,满目虚空,看得怜江月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怜江月不由打了个寒战,肺部随之一阵抽痛,一股血腥气在他喉间翻滚。但这僧人的冰冷却反而让他有了些人间的气息。怜江月隐隐感觉,僧人不似先前那么难以接近,无法交涉了。
于是,怜江月强吞了口唾沫,压下那腥甜滋味,对僧人道:“大师,怜吾憎死了,临死前他交代,要把他的尸体带来这里火化,我们真的不是有意擅闯佛门清静之地,望您宽宏,了却怜吾憎的一个遗愿。”
怜江月对着僧人说这些时才发现,僧人的脖子上有一道很长的疤,恰割在他的喉口。
那僧人并未回答,只是与他对视着。
为表诚意,怜江月放下了手里的黑剑,双手合掌。曲九川在他身旁轻轻问着:“你有没有一种被净化的感觉?这和尚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生气了,不气他突然袭击,还抢了我的珠子,你是不知道啊,做一颗九曲珠得花多少功夫……”
曲九川滔滔不绝,提及制作九曲珠的辛劳竟带上了哭腔。而那僧人听到此处,一踮脚,从高处飞下,稳稳地落在了地上,他又轻轻一挥手,围绕着怜江月和曲九川的十来座佛塔移换了位置,让出了一条小道。怜吾憎就那么赤身过体地躺在小道的尽头,明镜似的地上。
地上也不见有怜吾憎的倒影。
地上却有那僧人的倒影,两个僧人一模一样,可那倒影里的僧人身上的白衣比僧人本人穿着的还要洁白,那倒影里的僧人散发出的光芒比他本人的光芒更盛。
僧人走到曲九川和怜江月面前,朝他们行了个礼,两只玉手自宽袖中探出,一手竖起一根食指,靠近了自己的脸庞,各提起一边嘴角,做了个笑脸的样子出来。
曲九川打了个嗝,约莫是被吓的。怜江月也有些傻眼,觉得好笑,又有种说不出的恐怖。尽管这僧人人为制作出来的笑看上去是那么真诚,发自肺腑,就连他的眼睛里也好像因为两边勾起的嘴角而铺满了盈盈笑意。
笑着的僧人朝怜吾憎走去了。
曲九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手腕,搓着脖子,颇放松了,说道:“你说这和尚是不是被我刚才的话感动了?听到我说制作九曲珠的辛苦,他就下来了,早知如此,我一见到他就卖惨啊。”
怜江月无意追究僧人行事的动机,有理有据地说道:“我们遇到的大雾,幻影草,那大火,还有这了却寺,全都不是用寻常道理和逻辑能解释通的,既然再没人使出什么杀招,也没什么好琢磨的了。”
他一头说着这些,目光一头追随着那僧人,见他已走到了怜吾憎身前,又见他一伸手从一座佛塔中挖出团黑色的火苗,扔到了怜吾憎的身上。怜吾憎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