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又低又缓:“我们看到美丽的花朵,惊叹花可真美丽,我们感到很快乐,能找到这样一朵美丽的花。当我们伸手去采这朵美丽的花时,一只老鹰从花朵的后面飞出来,啄瞎了我们的眼睛,于是,当我们再回忆起那朵花时,它便更加的美丽,它曾经带给我们的快乐比别处的美丽花朵能带给我们的更多……”
怜江月愕然道:“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他暗自思忖,可能蜂毒已经影响了年轻男子的中枢神经,引起了神经错乱。看来这年轻男子命不久矣。
年轻男子笑了起来,但因为他的喉咙也是肿的他整个身体都发了红,肿了一大圈,他的笑声听上去像一只正在不断漏气的气球。
他的人像一只不停被充着气的气球。
砰!
气球炸开了。
欢快的,仿佛在庆祝着什么的歌声遥遥传来,一排跳跃的火光烧到了天边去。月亮安静地凝视着地面,银河横在夜空中,仿佛一道新割出来的伤口,盐粒似的星星散落在伤口周围。
玲珑星牵着马过来了,他拿外套擦了擦怜江月的脸,挂去了他脖子上,就要翻身上马。
“等等。”怜江月喊住他,从年轻男子的残骸中翻出了一条皮裙,递给玲珑星。玲珑星穿上皮裙,抓着他的手,用脸蹭了蹭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
怜江月摸了摸他的头发,不忍去看地上那些残肢断臂。
他也上了马,默默往前行了一阵后,他突然问起玲珑星:“你的家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家!”玲珑星走在他边上,抬起头,眼睛闪亮,声音响亮,一指北面的高山,更响亮地说:“家就是家!”
提起家,玲珑星一阵兴奋,当即往北飞驰而去。怜江月拍马追赶,风声猎猎,北方的高山巍然耸立,明月银河交辉灿烂,他的心情渐渐轻快舒畅了,渐渐地,将先前那血肉模糊的场面抛去了脑后,跟着玲珑星策马疾行。
他又尝到了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滋味,甚至比先前感觉更自由,更无拘束,此时此刻,他仿佛更能感受到世间万物的一呼一吸,他自己的一呼一吸,他好像活得更“实在”,活得更“生动”了。他在风里笑了出来。
他们两人两马到了一条小溪边,听到潺潺水声,怜江月有些口渴了,就住了马,说:“我弄些水喝。”
玲珑星却一喝,跳下了马,抓住了怜江月,牵着他那灰马脖子上的藤条就把马从溪边扯开。灰马没有反抗,还很听话地转过了身,背朝着那小溪。
那年轻男子被蜜蜂围蜇的画面突然是跃到了怜江月眼前,他便捞了颗石子扔进小溪,石子落进去,哧一声腾起一缕青烟。怜江月要靠近去看看,玲珑星又拽了他一下:“不行!”
怜江月比了个安抚的手势:“我不去喝水,就去看看。”
他走在溪边,往里一看,根本找不见什么石子,他又找了块大一些的石头扔下去,那石头眨眼就化成了一道烟。烟味并不刺鼻,那溪流也是普普通通的一条溪流,水下甚至还能看到水草。
怜江月却也不敢再靠近它了。他和玲珑星回到马上,玲珑星的黑马跳过了溪涧,怜江月的灰马也跃过了它。自此,怜江月再不敢随意乱找吃的喝的,饿了渴了便和玲珑星商量着停下来歇一歇,玲珑星会去找水和食物。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休息,从平原到了那高山山麓,再没遇到过一个人类。
山上气候温和,并不会过于潮湿闷热,绿树成荫,百花争艳,果树随处可见,每一棵都结满了香气四溢的果实。树林里还有不少小河,瀑布,每一处都清可见底,都能看到鱼儿游动。百灵鸟在山间歌唱,蝴蝶在林中采蜜。在山里走了几天了,他们都没遇到任何猛兽,晚上睡觉时,也没有蚊虫鼠蚁来打扰。可在怜江月看来,他们的生存环境却更严峻了,可谓危机四伏,有一次,玲珑星都差点着了道,要不是怜江月眼疾手快,他差点在摘野浆果时被蜜蜂蜇了。
怜江月似乎有些理解那年轻男子临死前说的那番话了。
危机让快乐变得更真实。危机让人产生了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差点死了的人可不是看什么都是美的,做什么都是快乐的吗?光是还能呼吸就能让人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山里其实并没有一条清晰可见的上山的路,越往上去,山体倾斜得越厉害,马几乎找不到落脚点了,怜江月和玲珑星就把两匹马放了,手脚并用地爬山。
他们照旧是白天赶路,晚上休息,吃喝虽有些窘迫,尚能果腹,渴不死也饿不死。有一晚,两人猎着了几只野兔,怜江月饱食了一顿肉餐后,甚至他此前人生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上这一顿。他美滋滋地想,世上最快乐的事也不过如此了,就算现在死了他也甘愿。他就要美滋滋地睡去。可突然之间,他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