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影子,怜江月的眼皮一跳,心也跟着跳了两下,身体又恢复了些知觉。他实在是心绪难安,也像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不知道裹着些什么的白色泡沫在他心上游荡。
竹心木说他“装傻”,他很想否认,可是他没法否认。他是没法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力量是影子给他的呢?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藏通藏身在他的影子里呢?他只是不愿去深究,不愿去细想。他多希望影子的力量纯粹是他的力量,他多希望他有一身别人望尘莫及的高强本领,他多希望他一出手,任何反对的声音都喑哑了,任何愤怒的眼神全都回避了,他多希望即便他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可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和他叫嚣。
不。怜江月痛苦地撇过头,不去看那白沫滚滚的大海了。他根本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什么“即便是”,什么“大魔头”,他不该这么想自己,他不是恶人,也不想做一个恶人,他只是不在意别人的污蔑,他只是讨厌那些不分青红皂白,打着匡扶正义的名号来讨伐他的人诸如马遵之流他见到他们就忍不住想给他们给下马威,让他们吃一吃瘪。但是他也无意伤害他们,要他们的命。
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他日后在江湖上行走肯定还会碰到第二个马遵……
他不过是想看一看怜吾憎口中的江湖,去一些他没去过的地方。
如果没有了影子的力量,他能走多远?能去多远?
怜江月仰起了头,望着天上的勾月,一旦和影子分开,他再不可能一飞身就好像伸手就能碰到月亮,他再不可能在树梢间,屋檐上,随意行走,自由自在,要是再遇到一次沙暴,再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说不定就死了。
可要是不和影子分开,他的身体很可能会被无藏通据为己有,怜江月这个人将不复存在,也是死路一条。
怜江月长叹了一声,坐在了悬崖边的乱石上,他心中是五味杂陈,既放不下影子,又不想太过依赖它,让无藏通占了上风。他眼角的余光瞥过地上,忽然想道:“这影子真的是无藏通吗?”
这影子是那么照顾他,那么听他的话。此时它正依偎在它脚边,一动不动,随时听候他差遣似的。怜江月如此看了它一会儿,对影子又生出了些许怜惜之情了。他自言自语道:“也许这么多日子过去了,无藏通在影子里已经很虚弱了,这影子是我说了算了,我的控制和影子的力量已经融合地很好了……”
突然,影子在他周围扩成一个圆圈,竖起了两只黑手护在他左右。怜江月霍然站起,从一只黑手里摸出哭雨,杀意陡然攀上。他凝眉望着眼前那片幽深的树林。
“师兄,是我。”行山走树林里走了出来。
怜江月的手腕一松,跟着松出一口气,可马上他就被一种颓然沮丧的情绪包围了。他重新在石头上坐下,感慨道:“我没有从你的气息里感受到杀意,但是我却拿出了七八分杀意,心里想着不管是谁,靠近我就杀无赦。”
行山站在了原地,并没再靠近怜江月,他有些害怕。他感觉到了怜江月说的杀意,那杀意阴森地环绕着他,似是在他身前拉起了一道屏障,似要隔绝所有人接近他的可能。
行山不无担忧地说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竹心木说木心竹要回来了,我还有些事想问问他。”
怜江月低着头,默不做声。那横生出的杀意还在,同时,一股恨意也纠缠着他,这恨意并不针对特定的人物,特定的事件,光是憎恨,恨着月亮不圆,恨着海浪吵闹,恨着行山来打扰他,恨着石头太凉,恨着世间万事万物……恨不得杀了月亮,劈死大海,一剑取了行山的性命,毁了一切!
怜江月拼命压抑着这两股嗜血的冲动,已无法分神去思考别的事情了。
行山这时鼓起了勇气走到了怜江月边上,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道:“海风太大了。”
怜江月身上一暖,看着行山。他的眼神是阴森的,杀气弥漫。但行山没有退缩,尽管他的身体因为近乎本能的害怕而颤抖得厉害,但他相信怜江月不会伤害他,他也不会因为害怕就从怜江月身边逃开。这么多年来,都是怜江月照顾他,陪伴他,现在也该轮到他照顾陪伴他了。行山就稳住了声音,道:“他和竹心木都说杀了对方,就能拿到生死两判笔,你不觉得这说法有点奇怪吗?”
“奇怪?”怜江月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说道:“是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