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的眼眶兀然一热,朝怜江月站着的地方看了眼,怜江月正喘着粗气,拿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行山便劝了声:“休息一下吧。”
怜江月点头应下,坐下了喝水。歇了会儿,他忽然从裤兜里摸出了一张纸,看了起来。
“这是什么?”行山问道。
“这是曲九川的档案资料。”怜江月道,“上面写他是何正为的私生子,母亲早逝,由舅舅一家抚养长大,舅舅在他十岁那年病重,便想将他托付给何正为,孰料何正为并不认他这个儿子,可碍于江湖颜面,在一位在河南德高望重的老拳师出面游说之下,只得收下他。”
怜江月道:“我刚才突然想到,他和我的身世有些相似。”
行山问道:“这你是从哪里找到的?”他看着那纸,纸上的资料十分详尽,从曲九川的籍贯,求学经历,到身份证号,户口本信息可谓一应俱全。
怜江月道:“是青夜霜之前连同怜吾憎的档案一起塞给我的。”
他又摸出一张纸,那是怜吾憎的档案,上面却只有几行户口信息。个人信息栏一片空白。
他便垂下头,垂着手没话了。
听到青夜霜的名字,再看怜江月似是情绪低落,行山的心绪又纷乱了,想着唯有表达些哀伤之情来装点装点自己没能救下青夜霜的遗憾了,就颤抖着声音说道:“我知道师兄和青夜霜很亲近,你们的关系非同一般,没能救下他,我实在对不起师兄,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九泉之下有知,也不会想要师兄太为他难过的。”
怜江月看着他:“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又说,“青夜霜的事,你也别想太多,太自责难过了,人总有一死。”
行山道:“师兄一言不发难道不是因为想起了青夜霜而伤心吗?”
怜江月道:“我是有些饿了,在想要吃些什么。”
行山听了,一时开心,可马上又被一阵失落打了个措手不及。那青夜霜和怜江月的关系似乎很亲近,怜江月可是什么事情都和他说了,这人意外死了才多久,怜江月提起他时是那么轻巧,甚至听上去有些无情。
行山怅惘地想道:“难道又叫风煦微说中了,师兄真的不被任何事情所扰了吗?”
那要是他死了呢?怜江月再提起他时,口吻也会是这么轻飘飘的,近乎绝情吗?
怜江月这时已经回到了火炉前,行山就跟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又是一番捶打,又是一番沉默,再歇息时,行山再没主动和怜江月说些什么了,歇了一会儿他也就回到火炉后了。不知怎么,他心慌得厉害,或许是因为他松开了青夜霜的手,或许是因为怜江月的转变,他说不清,而只有在捶打铸剑时他的心神才是安定的,心情才是平静的,甚至是带着些微妙的喜悦之情的。只有再这个时候他才能找回和怜江月仍是那亲密无间的师兄弟的感觉,
月光照了进来。怜江月的捶打声突然变了节奏,每十下,轻一下,行山听出来了,这是卞如钩铸剑的看家技法淬光揽月。
十下重锤捶打出紧致坚韧的剑身,那轻的一下像是给铸剑之人一个喘息的机会,行山明白,其实这轻的一下才是最紧要的,这轻一下下去打造的是剑的“杀气”仿佛是在和剑低语,对剑轻吟咒语,为的是剑成之后任何极轻的触动都能引起剑的共鸣,以至这剑能达到闻风即动,感应到任何气息便要去杀的境界。
至于这轻捶究竟要多轻,下锤的速度到底要多快,行山总把握不好,现在听着,就像是林间泉水叮咚那一声响,仿佛那一锤子不是敲打在剑身上的,而是敲打在水面上。蜻蜓点水,一掠而过,蜻蜓不见了踪迹,唯有湖面上留下一圈圈涟漪,逐渐荡满整片湖泊。
行山想起卞老师父过世前曾将他叫到床边去说话,老师父坦言,怜江月走了,他遗憾的是淬光揽月再无传人,他膝下几名门徒中独独怜江月尚有一窍能通此道,早前他还望行山能承衣钵,可行山到底也没能学成。行山便说,日后一定勤练。卞老师父就说:“这是锻造杀气的技法,我此生也只有在佛前清修时以淬光揽月造出过一刀一剑罢了,我的师父曾说,只有心中无有杀气之人,心境至清之人才能领悟出这番造诣,行山,你虽有一身武艺,但本心始终善良,可或许还是杀气太盛了……”
想起卞老师父过世,师门如同一盘散沙,怜江月又如同变了个人,行山是悲从中来,低头拭起了热泪。那重十下,轻一下的捶打声还在继续,行山定了定神,如今再追忆往昔也只是徒增悲伤,他就专注地投身于铸剑之中,不再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