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人不少,文官武将,天子太子都在,视线都凝聚在坐在皇帝下首的老将军身上。
老将军坐在锦绣垫子上,铠甲卸去,只穿着灰扑扑的袍子,头上还带着盔帽,灰白的头发从中散落几绺垂落肩头,一张铁面罩住了整张脸,肩身耸着,看上去像只秃鹫。
不知道说了什么,此时殿内沉寂,周玄原本要悄悄的从一旁溜进去坐在末尾,但似乎眼神无处安放的到处乱飘的皇帝一眼就看到了他,顿时坐直了身子,终于找到了打破沉寂的办法。
“阿玄!”皇帝沉声喝道,“你又去哪里闲逛了?将军回来了,朕让人去唤你前来,都找不到。”
周玄忙俯身拜倒,口中喊冤枉:“我又不知道将军今天回来了,明明先前说还有七八天呢,我特意去京郊大营训练兵马,好让将军回来检阅。”说着又看铁面将军,以属下的礼节参拜,又以子侄晚辈的姿态抱怨,“将军你怎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陛下和太子殿下还有我,已经演练了好久怎么犒赏三军,让将军您被天下人敬重的场面了。”
果然只有周玄能说出他的心里话,皇帝矜持的点点头,看铁面将军。
铁面将军道:“不会啊,只是臣先回来了,三军还在后边,到时候依旧可以犒赏三军。”
他说的好有道理,皇帝轻咳一声。
周玄立刻道:“那将军的出场就不如原先预想的那般光彩耀目了。”意味深长一笑,“将军如果真悄无声息的回来也就罢了,现在么——犒赏三军的时候,将军再悄无声息的回三军中也不行了。”
在座人们都知道周玄说的什么,先前的冷场也是因为一个官员在问铁面将军是不是打了人,铁面将军直接反问他挡了路难道不该打?
毕竟铁面将军这等身份的,尤其是率兵出行,都是清场清路敢有冒犯者能以奸细罪名杀无赦的。
那官员生气的说如果是这样也罢,但那人堵住路是因为陈丹朱与之纠纷,将军这样做,未免引人非议。
铁面将军依旧反问难道是因为陈丹朱跟人纠纷堵了路,他就不能打人了吗?难道要他因为陈丹朱就无视律法军规?
问的那位官员目瞪口呆,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说不出话来反驳,只你你——
气氛一时尴尬凝滞。
现在周玄又将话题转到这个上面来了,受挫的官员顿时再次打起精神。
铁面将军面对周玄拐弯抹角的话,干脆利索:“老臣一生要的只是诸侯王乱政平息,大夏国泰民安,这就是最光彩夺目的时刻,除此之外,悄无声息也好,骂名也好,都无关紧要。”
这就更没有错了,周玄抬手施礼:“将军威武,晚辈受教了。”
看着殿中的气氛委实不对,太子不能再旁观了。
“将军。”他说道,“大家质问,不是针对将军您,是因为陈丹朱。”陈丹朱啊。
铁面将军没说话。
有了太子开口,有几位官员随即愤愤道:“是啊,将军,本官不是质问你打人,是问你为什么干涉陈丹朱之事,解释清楚,免得有损将军声誉。”
铁面将军笑了笑:“老臣活了六七十年了,还真不怕被人损了声誉。”
不过既然是太子说话,铁面将军没有只反驳,肯多问一句:“陈丹朱怎么了?”
说起陈丹朱,那就热闹了,殿内的官员们七嘴八舌,陈丹朱横行无忌,陈丹朱欺女欺男,陈丹朱占山为王,索要过路钱,言语不和就打人,陈丹朱闹官府,陈丹朱当街行凶撞人,就连皇宫也敢强闯——总之此人大逆不道无法无天没有忠义廉耻,在京城人人避之不及谈之色变。
铁面将军刚听了几句就哈哈笑了,打断他们:“诸位,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这还不生气?诸位更生气了,他们白说了吗?铁面将军就是摆明了护着陈丹朱——
“诸位,陈丹朱如果不是这样的人。”铁面将军看着大家,“她怎能做出背弃陈猎虎和吴王,奉迎陛下进吴地的事?”
诸人一愣。
铁面将军靠在凭几上,拨弄了一下没有动过的茶水:“她陈丹朱本就是个大逆不道不忠不义没有廉耻无法无天的人,她当初是这样的人,大家觉得高兴,现在怎么就生气看不下去了?就算看在数十万军民得以保全性命的份上,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吧?那诸位也算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徒吧?”
诸位被他说得又回过神,道理好像不该这样论吧。
“就算陈丹朱有大功。”一个官员皱眉说道,“如今也不能纵容她如此,我大夏又不是吴国。”
铁面将军倒是赞同他,点点头:“董大人说的不错,所以一直以来陛下才对陈丹朱宽容包涵,这也是一种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