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有无数关于洗墨江的民间传说,因为那江中水不蓝不绿,看起来黑漆漆的,居高临下时,像一块巨大的黑玛瑙,当年老寨主在世时,曾经花了三年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将两侧山壁间的树木与突兀的大石块一点一点打磨干净,那山壁两面大镜子似的,也被江水映照得漆黑一片,这样一来,两侧山壁非但攀爬不易,还能被巡山的一览无余。
就算真有人轻功无双,能下到江中也无妨,洗墨江心还有一位老前辈,不知他多大年纪,也不知他来龙去脉,周翡觉得自己有生以来他就在那了,寨中人都叫他“鱼老”,乃是四十八寨镇宅的神人。
洗墨江里除了有个鱼老,还有无数机关陷阱。
周翡记得自己小时候,四十八寨进出还没有那么森严,有一波倒霉师兄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有门不走,非要探一探洗墨江的深浅,几个轻功最好的下去过,第二天无一例外,都被麻绳绑着吊在了崖上。
鱼老十分追求规整,不但绑了,还将这几个人脚下对齐,按着高矮个排成了一排,老远一看,整齐得非常赏心悦目。
当时李瑾容一边命人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弟子放下来,一边开玩笑说以后谁要是能过洗墨江,谁就算出师。这话一出,引发了一代又一代弟子们试图渡江的热情,可惜纷纷败退了。
至今没有成功的。
周翡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感觉李晟是没事找事。
李晟紧紧地盯着她,露出一个有点恶意的笑容,慢声细语地说道:“怕了没关系,我知道你也不是爱告状的人,今天就当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
所谓“激将法”,有时候真挺厉害,嘴里再怎么嚷“我不吃你的激将”,心里还是会气得轰轰着火。
往往越嚷嚷不吃的心里气性就越大,周翡对半夜三更挑衅鱼老没有什么兴趣,理智上觉得李晟有病,感情上却偏偏听不得这声“怕了”。
偏偏这时候,搅屎棍子李妍姑娘自以为有理有据地开口道:“阿翡我们走,别理他,从来没有人半夜渡过洗墨江,李晟你肯定是疯了,四十八寨装不下你了吗?”
李晟摇摇头,十分内敛又倨傲地笑道:“天下何其大,四海何其广?绝代高手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区区一个四十八寨,以前没有人过得,我便过不得么?我偏要做这前无古人的第一人!”
每个少年脱口而出这种豪言壮语的时候,都是饱含真情实感的,只不过没考虑自己就是个小小弟子,“过江之鲫一样多的绝代高手”跟他一个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反正本领既然已经不能超然物外,至少视线能好高骛远,这样一来,也让人能有种自己“非池中之物”的错觉。
周翡一边觉得他很可笑,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被那句“天下何其大”撺掇了,这也不矛盾,因为他们都认为这个“第一人”是自己。
她扫了李晟一眼:“我什么时候捞你去?”
李晟不搭理她言语上的挑衅,只说道:“后天夜里,戌时三刻。”
“哦,十五,”周翡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好日子,月光亮,万一出意外,嚎两声,鱼老也能看清楚你是谁。”
她没说去,也没说不去,伸手在李妍肩上拍了拍,十分心机地将那臭丫头的鼻涕眼泪又抹了回去,这才背着自己的窄背刀扬长而去。
不管李晟是怎么打算的,天公十分不作美——这个月的十五是个阴天。
月黑风高。
谢允安静地伏在树梢上,一呼一吸间,仿佛已经与大树融为了一体。离他两个拳头远的地方有个鸟窝,大鸟护着雏,一窝老小正睡得四仰八叉,丝毫没有被旁边这颗人肉树瘤惊动。
突然,一阵风扫过,大鸟猛地一激灵,警惕地睁开眼。只见四十八寨中两个正当值的岗哨自密林中疾驰而过。
四十八寨中人非亲也故,都是父子兄弟兵,彼此之间有说不出的默契,那两人隔着八丈远对一个眼神,连手势都不必打,就算是交流过了,随即心有灵犀地兵分两路,一个搜大路,一个搜小路,转眼便双双没了踪影。
两人走远,大鸟才转过头来,歪着头盯住谢允。
谢允眼皮都没动一下,眼神安静死物,大鸟瞪着他看了片刻,除了这根“树枝”模样很怪之外,没看出什么问题,便放心地将头往翅膀下一埋,又睡了。
密林间静悄悄的,不知何处的蛙声带着促狭的节奏,与大大小小的小虫嘀咕个不停,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方才两个岗哨忽地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在原地聚合——原来他俩方才竟然是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