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容不是她懵懵懂懂的小女儿,仅就只言片语,她就明白了方才谢允与周以棠那几句机锋。
“听不见我笛声的,不是我要找的人”——她早该明白,周以棠这样的人,怎么肯十几年如一日地偏安一隅、“闭目塞听”呢?
李瑾容愣了许久,然后她微微仰起头,借着这个动作,她将肩膀重新打开,好似披上了一件铁垫肩,半晌,轻轻地呵出一口气来。
周翡看见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然后垂下目光,对自己说道:“拿给你爹吧。”
那块旧令牌手感非常粗糙,周翡随便摸了一把,摸出了好几种兵刃留下的痕迹,这让那上面原本华丽古朴的篆刻透露出一点凝重的肃杀来。
“先父在世时,哪怕插旗做匪,自污声名,也要给天下落魄人留住四十八寨这最后一块容身之地。”李瑾容正色道,“我们南北不靠,以十万大山为壁,洗墨江水为垒,有来犯者必诛杀之。先人遗命不敢违,所以四十八寨以外的地界,我们无友无故,无盟无党,就算是你也一样。”
周以棠神色不动:“我明白。”
李瑾容将双手拢入长袖中:“你要是走,从此以后,便与四十八寨再无瓜葛。”
周翡猝然回头,睁大了眼睛。
“我不会派人护送你,”李瑾容面无表情地说道,“此去金陵天高路远,世道又不太平,你且多留些日子,修书一封,叫他们来接你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方才还喊打喊杀的谢允,也不管原地目瞪口呆的弟子们,甚至忘了打断周翡的腿,径自转身而去。
周以棠的目光追了她老远,好一会,才摆摆手,低声道:“都散了吧——晟儿。”
李晟默默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姑父。”
他自认为比周翡聪明一点,事先想到了周以棠多半不在他平时的住处,因此从自己屋里溜出来之后,就漫山遍野地去找。李晟自己分析,周以棠身体不好,怕冷怕热怕潮湿,李瑾容平时照顾他那样精心,给他安排的地方一定不能背阴、不能临水、不能窝风、路也不能不好走。结果他十分缜密地依着自己的推断在四十八寨里摸了一大圈,连周以棠的影子都没找着。
谁知最后无功而返,却碰见周以棠在他那小院不远的地方,靠着一棵老树站着,正在听不远处飘来的一阵笛声。
李晟跟他同来,自然看见了周翡一剑挑了寨中四位师兄的那一幕,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也不去看周翡,眼观鼻鼻观口地戳到了周以棠面前。
周以棠道:“你去跟大当家讨一块令牌,就说我要的,这位小兄弟是我的客人,请她放行。”
李晟不敢耽搁,转身走了。
“多谢周先生。”谢允眉开眼笑道,“我这不速之客来时翻墙钻洞,走的时候总算能看看四十八寨的大门往哪开了。”
“你姓谢,”周以棠道,“是和谢相有什么关系么?”
“不错,一笔写不出俩谢,”谢允一本正经道,“我和他老人家八百年前是一家,老家祖坟肩并肩。不过八百年后么,他在庙堂之高,我在江湖之远,我们俩相得益彰,算是八拜的神交吧。”
周以棠见他满嘴跑马,没一句人话,干脆也不问了,冲他拱拱手,招呼上周翡,慢慢地走了。
那天之后,周翡就没再见过谢公子,据说是已经下山走了,还替周以棠带走了一封信。
谢允离开后一个多月,有人十分正式地叩山门求见四十八寨大当家李瑾容,李瑾容却没有露面,只命人开门放行,让周以棠离开。
那天,四十八寨漫山的苍翠欲落,碧涛如海,微风扫过,簌簌而鸣。
周以棠独自一人缓缓走下山,两边岗哨早接到命令,一左一右地开门让路。他回头往来路上看了一眼,没看到想看的人,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是自嘲。就在这时,有人高声道:“等等!”
周翡脚不沾地地从四十八寨中追了出来:“爹!”
李大当家说不拦着周以棠,可没说不拦着令牌都没有的周翡,山门前几个岗哨异口同声道:“师妹止步。”
周翡才不听那套,她不知又从哪找了一把差不多的窄背刀,离着数丈远就把铁鞘一扔,堪堪卡住了铁栅,两个岗哨一人持刀,一人持枪,同时出手截她,周翡一弓腰,长刀后背,将两人兵刃弹开,侧身硬闯,山门间顿时落下七八个守门弟子,团团将她围住。
周以棠一脸无奈:“周翡,别胡闹,给我回去!”
周翡只觉得那众多压在头顶的刀剑像一块挣不开、甩不脱的五行山,她双手吃劲到了极致,关节处泛起铁青色,咬牙道:“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