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俩从客栈走到医馆足足用了一刻的功夫,回去却简直如转瞬,周翡带着吴楚楚几乎是飞檐走壁。
然而即便这样,随着她们靠近客栈,还是看见了冲天的黑烟,周翡的心从无限高处开始往下沉。
及至亲眼看见一片火海,周翡再自欺欺人,也说不出“没事”两个字了。
吴楚楚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被周翡生生捂了回去,她情急之下没控制好手劲,吴楚楚又太过激动,竟被她捂晕过去了。
那女孩苍白而冰冷的身体压在她的肩上,周翡突出的肩胛骨抵在身后青苔暗生的墙上,从躲藏的缝隙中,她看见外面群鸦呼啸、猎鹰横行,而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红,热浪扑打在她脸上……
那火不知烧了多久,方才人来人往的街道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焦灰与血迹狼藉满地。
端着猎鹰的男子一仰下巴,黑衣人们训练有素地分成两批,一批依然拿着毒水戒备,另一批提着兵刃闯进已经一片废墟的客栈中搜寻。
一具一具尸体从里面抬了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空荡荡的街上,有些是完整的,有些身首分离——想必是客栈中人遭到突袭,先是拼死反抗,死伤了一些人,然后实在无处突围,只好退回客栈,将门封住……
吴楚楚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泪打湿了周翡一条袖子。
穿大氅的男人将猎鹰放飞,负手而立,朗声道:“诸位乡亲听好,近日不大太平,有些匪人假充商队,混入城中,欲图不轨,幸有良民机警,看出不对,即时报官,现匪人已伏诛!为防有漏网之鱼,请诸位乡亲夜间闭户,不要随便收容陌生来客……”
这时,一个黑衣人点清了地上的尸首,上前一步,与那穿大氅的人说了句什么。
那男人冷笑一声:“哦,真让我说中了,还真有漏网之鱼?”
周翡一把拽起吴楚楚,低声道:“快走!”周翡以为按照自己的脾气,她得冲出去,不管不顾地跟那些人拼命,就算要把小命拼掉,也先痛快了再说。
但是她居然没有。
她还觉得自己可能会大哭一场,毕竟,从小没人教过她大人要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她从来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然而居然也没有。
一瞬间,天上可能降了个什么神通,很多事,她竟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吴楚楚哭得站不起来,周翡强行拽住她的腰带,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她凑近吴楚楚的耳朵,低声道:“想给你娘和你弟弟报仇么?”
吴楚楚捂着嘴,拼命抑制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抽泣,脸色通红,快要断气了似的。
“那就不要哭了。”周翡冷冷地说道,“死人是没法报仇的。”
吴楚楚闭上眼,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整个人抖得像一片叶子。
仇恨就像一团冰凉的火焰,能以人的五脏六腑为引,顷刻烧出一团异常的精气神,不过片刻,吴楚楚居然真的止住了哭,连呼吸都比方才平缓了不少。
周翡冷静地想道:“这么大的动静,城门应该已经关了,我们没有车马,即便成功出城,这时候也十分显眼,不知他们来了多少人,说不定已经在城外守株待兔了。”
满城百姓个个如惊弓之鸟,全都闭户不出,随便躲进什么人家里看来也不容易,何况周翡刚被“蛇”咬完,虽然不至于十年怕井绳,一时也是不敢随便相信别人的。
周翡思索片刻,抓住吴楚楚的手腕:“跟我来。”
随着那北斗一声令下,满城的黑衣人开始四处搜索,倘若是个老江湖,未必不能避开他们,但周翡觉得自己没那个能耐,要是没头苍蝇似的乱钻,迎头撞上对方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没有贸然乱走,闪身钻进了一条小巷子,掀开一处民居门口装东西的藤条筐。
主人家可能比较拮据,筐里东西不多,挤两个不怎么占地方的小姑娘没问题。
周翡从里面勾住藤条筐的上盖,虚虚地掩住,两根手指扣在盖子上,闭上眼默默数了几遍自己的呼吸,将自己的想法从头捋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悄声对吴楚楚道:“过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慌。”
吴楚楚用力点点头。
周翡深吸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就算只剩我一个人,也能安全把你送到四十八寨,你相信我。”
她这话说给吴楚楚听,也是说给自己听,仿佛这一个唾沫一个钉的承诺出口,她便能给自己找到某种力量的源泉——还有人指望着她,还有人的命悬在她身上,她得尽全力去思考平时不曾想过的,做平时做不到的事,也就没有时间去应对额外的悲伤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