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封千户一事,臣不得不说起西汉七国之乱。当年御史大夫晁错提议景帝,夺楚赵等封地以此削弱诸侯势力,而后爆发七国之乱,虽叛乱平定,可国力受损。由此可见,封赏易,而收权难。陛下今日加封千户于国公同节度使,来日若想再收回,恐难上加难。不如保持原状……”
李睿忽然道,“奉赏易,收权难……看来这个道理,房相也是懂得的。是不是朕以后要做什么事,都要先经过你这个宰相的同意?”
房相如心中一震,低头道,“臣不敢。”
李睿淡淡一笑,不再说什么,只是颔首冲宋洵道,“宋洵,不想你虽然入仕国子监,竟如此胸怀大志。除了房相对你教导有佳,想来也是你自己有所学悟。”
李睿思索片刻,然后道,“宋洵在国子监的确有些屈才了,可你尚且年轻,又缺少历练,不如这样,朕特加封你为从八品的承务郎,日后若是有什么关于新政的策论,也好递送进来,给朕瞧瞧。”
宋洵浅笑,立即长拜,答:“多谢陛下恩典。”
李睿点点头,望了一眼房相如,又看了看宋洵,忽然想起父亲最后叮嘱他的话——“房相如不可轻易动,若为拉拢,可赐婚宋洵,以示恩典。”
他想罢,开口对房相如道,“想来房相这义子年纪似与永阳长公主相当,朕曾经就听闻先帝有意赐婚,不想却耽搁了。不如等新政之事过去,朕便了却这桩好事。”
不等房相如反应过来,宋洵当即大喜,长身一拜,道,“臣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尽忠。”
房相如眼前一晃,听得心中几欲滴血,他狠狠咽下半口气,隐忍环袖,却是一言不发,既没有直言反对,亦没有感谢圣恩。
两人退出了延英殿,走出延英门,房相如一路快步疾走,脚下几乎踏破砖石似的,浑身上下充满了煞怒之气。
待到走到无人处,他骤然一顿,回头冷凛怒道,“宋洵!你疯了!新政之事,岂容你稚语定论!”
宋洵起先被房相如的震怒所怔住,随后缓缓平静几分,像是说家常话似的直言道,“义父如此动怒,因为洵欲尚公主?”
房相如握拳,紧走几步过去,一双眉眼拢着阴云似的压的极低,他垂眸低声字字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同侯府四娘子泾阳县主侯婉卢关系匪浅,如今你又想尚公主,只要我在,便不会同意此事。”
宋洵道,“义父爱恋永阳长公主,可又因为义父身为宰相,不得尚公主。难道,义父不可,洵也不可?还是,义父可,洵才可?”
他说得有几分挑衅之意,年轻的俊容上燃烧起几分恨意的火焰,无所畏惧地对视着当朝宰相。
房相如自一开始便一直隐忍着这份怒意,只因宋洵还是他的义子,至少还要留着几分颜面。可方才听了他那些如此不堪的话,不仅隐晦地涉及了漱鸢的名誉,更是说出,“义父可,洵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
房相如双目通红,顿时气涌如山,他暴跳如雷,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狠狠反手就是一个巴掌,啪的一声——重重地扇在宋洵的脸颊上,眼见上头刹那间红了个透。
他气喘不已,一手叉着束腰,一手慢慢抬起,直着宋洵,低怒道,“忤逆竖子!我不许你碰她!”宫门之下,宰相勃然大怒,手掌处还隐隐约约燃烧着一片灼热的伤痛。他的手曾握着笔决断天下事,执掌魏阙定杀伐,可不曾打过宋洵一次。
寻常三品以下的朝臣上奏多经过他手先筛选批注后再统一交给陛下,而三品以上以及国公和藩镇节度使的奏牍,则是直接递送给陛下,不必交给中书省。
宰相就算最开始得知宋洵成了陈国公府上门客,绕过中书省直接通过陈国公往御前递送奏牍之事后,虽有些不满不解之意,可也没有想过要打他。
直到见宋洵方才不管不顾自己曾经的教诲,而没有拒绝陛下随口一提的赐婚,再加上他口中提及漱鸢的言辞,宰相再也忍无可忍,不顾还身处中朝的宫道上,直接上手,不由分说地发狠打了宋洵一掌。
宋洵被那一巴掌扇得有些发蒙了,挨了那么一记,不由得后退好几步,眼前一个劲地冒着星子,耳朵嗡嗡发鸣。
面对这个曾经自己救下来的宋将军的遗孤,房相如见了他挨打之后的狼狈模样,面上却无一丝一毫的愧疚之色。
猎猎风起,将宰相朝服的两袖振得如蝶似的展扬着,他低眉而视,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大的压迫,仿佛下一刻立即便要风起云涌。
宋洵摇摇晃晃地站直,扯过唇角一笑,一丝血迹小蛇似的蜿蜒而下,“四年来,您从未打我……如今为了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