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的猜想来得很简单,倘若幼蓉就是丹芙,是隐太子当年的外室女儿,那从前过往,和如今的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为外室女,因此并不在宗正寺的正规谱碟上有记录,在洛阳之变诛杀隐太子亲族的时候,将她遗漏,也是极有可能的。
幼蓉从中逃了出来,潜入宫中,伺机谋划。上辈子,她随自己出降于宋洵,也是她告诉了自己那颗红痣的事情,这才给自己招来了杀机。或者当时,她已然与宋洵勾结上也未可知。
一架玉辇就着夜色自大明宫横穿而过,到了太极宫,又自永安门入,一路南行而下。
巍峨庄严的宫阙在黑暗中岿然不动地俯视着宫道上那移动的一点,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敬畏。那宫殿仿佛远古的兽似的,只是沉睡着,当它们一日醒来,必定张开大口吞人——
——关于这个哄人的传说,漱鸢一直记得,却半信半疑。直至今日她才明白,这并非是妄语……
帝位之争带来的残酷,从来比传说更为可怕,只有输赢生死,没有其他。
大理寺前燃烧着火把熊熊烈烈,照亮了来路上的人。守卫于门口的金吾卫执刀,怒目而视,呵斥问道,“来者何人?”
玉辇上的帘子慢慢打开了,里头跪坐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看不清脸,只觉得不是寻常人。
金吾卫更为警惕,道,“此为禁地!闲杂人等不许靠近!”
玉辇不急不缓地落下,那人弯身下辇,在火光中摘下帽子,露出白净的脸庞,金吾卫一见,立即长身一拜,道,“长公主——”
漱鸢颔首,低声道,“陛下遇刺之事本宫亦在场,特命宫中内禁将刺客押往大理寺,人可带来了?”
金吾卫答,“已经关押。”
漱鸢嗯了声,道,“本宫去看看。”
金吾卫听罢,面露难色,不好阻拦,却也不敢放她进去,为难道,“长公主,您看这……”
漱鸢目光一震慑,冷声道,“圣人如今昏迷不醒,情况甚是紧急。本宫有要事,今夜必入大理寺,如若他日皇帝询问,一切自有本宫担着,可耽误了事情,你们可就难说了。”
她拂然薄怒,昂首立于刀影之中,气势逼人,半步也不退让。火光在风中跳跃着,照亮了她的双眸,里面燃烧着比火焰更为激烈的某种情绪。
金吾卫被长公主如此锐气惊呆了,只听闻永阳长公主性情娇贵些,不曾见过有这样决绝的一面。
一听此话,众人也只好不再说什么,收刀默默退下,有人上前仔细提醒道,“长公主,刺客乃危险之人,让属下随行吧。”
漱鸢微微侧过头,道,“不必。在外面守着。没有我的令,谁都不许进来。”
大理寺的牢狱阴暗潮湿,关押着等候审问的犯人。她就着火光一路穿行,在偶然的光亮中瞥见一个个坐在角落里的人犯,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这个外来之客,如蛇似蝎,她看得心里一震,沉了口气,加紧步伐跟着牢狱走到尽头的那间。
不曾想过,再次相见,竟会在此。
锁落门开,牢狱朝里头的对墙而坐的人喊了一声,又叮嘱长公主几句,随后便退下。
漱鸢走了进来,抬头四下望了望,喃喃道,“住过宣徽殿,也在皇帝身前呆过,再到这里来,不知你是否受的了。”
她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幼蓉的身上,此时她已经剥去宫装,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正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漱鸢漫步上前,轻轻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沉了很久,道,“李丹芙——不,我还是习惯叫你幼蓉。”
幼蓉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终于慢慢起身,看着公主,道,“叫什么已经都无所谓了。我虽然一直活着,可心早就死了。”
漱鸢垂眸片刻,吸了口气,感情毫无波澜地淡声道,“曾听闻隐太子豢养外室,外室带有一女,不得入宗谱。以为只是无主之言,不想为真。”
幼蓉生无可恋地扬了扬嘴角,“世人皆指责他耽于酒色,奢靡不堪,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我只知道,他对阿娘很好,对我也很好。即便我不是他所生,他也将我看作她亲生的女儿,并为我更名丹芙。”她说着忽然抬袖一指,双眼虚睇着漱鸢,恨声道,“这一切都毁于那场洛阳惊变。”
“不得入宗谱,叫你逃过一劫。”
漱鸢平淡地看向她,这个在她身边一向安静沉稳的宫人,此时脸上终于泛起几分不同寻常的神色,叫人看了不免唏嘘。
幼蓉却否认,“洛阳之变,我就在当场。”她不屑一笑,自嘲道,“说起来,我活着,多亏了你。”
漱鸢神色一凛,却不明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抬眸冷眼瞧着幼蓉,只听她继续道,“若不是你的马车刚好冲在了前头,叫那些可恶的兵卒将你当作了隐太子的小女儿……我又怎会趁机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