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着这个乌鲁克官员的吐槽,伊南全明白了:她知道关于乌鲁克的“洗脑包”是怎么来的了。
只要看看刚才那个美得就差上天的西帕尔执政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民夫们冒着生命危险,到乌鲁克来付出劳力,但是乌鲁克支付的粮食和物品都落入了当地官僚的手里。
如果民夫们逃跑,这些东西都要被追回。当地的官员自然而然地发明了这些“洗脑包”,将乌鲁克描绘得越恐怖越好,没有人敢逃回去,乌鲁克也就无从向他们追回这些物资。
但是“刻板印象”一旦形成就很难再改变。无论眼前这个乌鲁克官员费尽了口舌,这些民夫们都一直哭哭啼啼的,直到被威胁说“误了饭时,晚上没有饭吃”。
他们拖着脚,一边预想着在乌鲁克服劳役的可怕命运,一面慢吞吞地向前走。
谁知,就在前往宿营地的路上,他们路过了乌鲁克的一座旧城门,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挂着几个已经腐朽的尸首与人头。
民夫们顿时全都抱头痛哭,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再去听那名官员费尽了口舌的各种解释。
谁都只相信自己心里已经认定的,即便事实真相未必是如此。
伊南在一旁微微摇头叹息:在这些人眼里,吉尔伽美什,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暴君”了。正如乌鲁克的官员所承诺的那样,晚间,宿营地的伙食相当丰盛。大把大把的手抓羊肉,和椰枣、杏仁、芜菁以及各种香料炖成一大锅的肥鸭,面包管够,另外每人还能领到一陶杯的啤酒作为饮料。
这个时代的啤酒,已经无需再过滤了,从木桶里倒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澄清的,酒浆中啤酒花和麦芽的香味格外动人。
可惜从西帕尔来的民夫都被悲伤压倒了,他们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住地感慨自己不幸的命运。
“太……太太可怕!”一个民夫流着眼泪,一面将一大块羊肉塞进嘴里,一副力争做一个“饱死鬼”的模样。
“是呀,一旦逃跑就要被处死,还会被挂在城门外示众……这,这真是‘暴君’!”
另外一个民夫接下话茬,“暴君”两个字刚出口,立即左右看看,似乎生怕被人听了去,自己也要被捉去割舌头。
伊南安静地坐在一旁,心想这“洗脑包”一旦形成,再想正名就有点难。
她今天听见那个乌鲁克的官员再三强调被斩首示众的都是幼发拉底河上的水匪和附近山林里的盗贼——不是逃跑的民夫。
可惜官员的澄清就是没有人听得进去;相反,越是令人恐惧的传言却越有市场。
伊南摇摇头,心想:吉尔伽美什,看来你在营造自我形象方面不大擅长啊。
谁知这时邻桌忽然响起了鼓声与乐声,开始有人大声唱歌。有人过来劝这些西帕尔的民夫:“伙计们,别总这么挂着脸——开心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
“来,享用食物吧,尽情歌舞吧!反正你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意外什么时候会来,这样至少能拥有一个美妙的夜晚。”
原本还在伤心难过的民夫们想想:……也是!
而伊南留心的,却是邻桌民夫们手里的乐器——
鼓不用说了,即便站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种乐器也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但是那“嘣嘣嘣”的拨弦声音让伊南觉得很新奇。
她悄悄溜到邻桌,坐在暗处小心观察:只见那真是一件拨弦乐器,基本形制已经有点儿像后世的班卓琴。这件琴的琴腹大约是用半个葫芦做的,上面蒙着羊皮。长长的琴颈上没有档子或指格,只是单纯地系着三根弦。
乐手兴致勃勃地弹着这枚“琴”,不断发出没有音阶的嘣嘣声,根本不成调,只是在有节奏的鼓声之外,增添了另一种有节奏的“噪音”而已。
但伊南还是莫名觉得很激动:她也没想到这时竟然出现了拨弦乐器——这种形式既然已经出现,凭借人民的聪明才智,很快就会出现能够弹奏音阶的弦乐——班吉琴会有的,吉他也会有的。
伴随着拨弦乐器的节奏,一群人唱起了调不成调的歌。音乐和欢乐的节奏很快影响了营地的气氛,原本都已经丧到不行的民夫们这时稍许振作。
但这时有个官员来找伊南:“恩奇都,恩奇都!”
伊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找自己。她一骨碌站起来,问了一句:“找我?”
她一旦站起来,民夫们才发现他们之中竟混了这样一个标致的美少年,有人冲着伊南就看呆了。
“王说了要调你去另一个小队,今晚先带你去那里的宿营地。明早好集合了一起干活。”官员公事公办地说,“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