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难道他就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这种流言蜚语,败坏他的名声,影响乌鲁克人民的团结,削弱乌鲁克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力吗?
不,不可能不在乎。
伊南亲眼看见眼前这家伙一双眼睁得大大的,眼里都是气恼的神色,胸口微微起伏——他手上还有捏碎陶杯划出的小小伤口……他怎么可能不在乎?
伊南却也不可能不在乎——她自己就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虽然她所学的是历史,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历史上客观存在过的一种践踏女性权利的卑鄙陋习,可是她听见身边的这些男人们满不在乎地说起这个,她就很难心平气和。
于是伊南伸手抓住了吉尔伽美什那只稍许受了点小伤的右手,没顾上他手上的创口,而是继续小声说:“你不愿意出面澄清辩解,只是因为你自己也觉得无所谓,你认为身为一个男人和一个王,手中攫取这样的权力是天经地义,你不会在乎那些可怜的新娘会怎么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去行使这样的权利,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去行使……”
她这些话飞快地说出口之后,就在吉尔伽美什眼里看见了一点点,受伤的神色。
在这一刻,伊南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可能说得太重了——或者说,她真的误解了吉尔伽美什。
在吉尔伽美什心中,大约正想着,世界上什么人都可以误解王,可为什么今天才刚刚认得的新朋友,世上唯一一个,力气跟王一样大,什么话都敢跟王说的小朋友,也要误解王?
乌鲁克年轻的王,眼中那一点点受伤的神色,陡然间变成了暴怒。
——王什么时候这样隐忍过?
——你既然认为王不会在乎那些可怜的新娘,那王就不在乎给你看!
吉尔伽美什突然甩开伊南的手,抄起桌面上那只陶杯,一扬脖就咕嘟咕嘟地全灌了下去。
随后他长身立起,右手一扬,“砰”的一声,手中那只陶杯顿时摔了个细碎。整个小酒馆因为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静了下来。
酒馆的老板忙不迭地抢了出来,突然发现当众发作的人竟然是吉尔伽美什,整个人都傻了。
只见吉尔伽美什一伸脚,“砰”的一声踩上了面前那只用陶砖砌成的小矮几,脚下一使劲,那只矮几顿时四分五裂,裂成几条碎块。
酒馆里的其他人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
只听吉尔伽美什大声问:“今天乌鲁克城里,有哪家在办婚礼?哪家在结亲?”
没有人应答。
“说——”一声暴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结果真的有人说了:“离这里两条街,向左手边数第七户……好,好像,在办喜事。”
吉尔伽美什伸手攥着伊南的手腕,一阵风地就冲出这座小酒馆,留下身后一地掉下来的下巴。
在出门的时候,伊南听见吉尔伽美什磨着牙在自己耳边说:“你不是说王应该去‘初夜’的吗?”
伊南:……我哪有?
吉尔伽美什:“恩奇都,王今天就‘初夜’给你看!”在乌鲁克,结婚是一件相当繁琐且严肃的事——订婚时男方需要向女方家中支付约定数量的聘礼,女方家长接受了,才算是婚约达成;而婚礼当天,婚姻双方的家人则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清点女方出嫁时携带的财产。
这些“财产”全都是记录在一块块泥板上的。每一块泥板的内容都需要有双方亲属和婚礼见证人过目。因此从下午开始的结婚典礼,往往一直延续到傍晚,才能开始欢庆与饮宴。而这样的欢乐婚宴往往通宵达旦,宾客们在新人们被送去合卺的时候照样开怀畅饮高歌,彻夜不眠。
乌鲁克人的婚礼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婚礼向整座城市敞开,即便不是双方亲属,只要在婚礼当晚前来,送上一句祝福的话,就能讨得一杯啤酒,甚至还能被邀在婚宴上大快朵颐。
因此,乌鲁克只要有一家结亲,整座乌鲁克城都知道。
今天乌鲁克城里也有一处富裕人家举行婚礼。婚礼的现场比附近那家乌鲁克知名的小酒馆还要热闹。
这户人家将大门敞开,将债院内规模不小的整座庭院都作为婚庆的场地。
乐手不间断地演奏,后院则不间断地烤着肉,香气持续飘到中庭,勾引着馋虫们现身。啤酒和各色美食美点则流水一般地送至人们面前的小矮几上。
男宾们围坐在一起,伴着乐声说笑饮酒;在庭院对角则是女宾的位置,女人们喝起酒来丝毫不逊于男子,饮得多了,衣着华丽的嘉宾们都一个个酡红着脸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令这婚礼的现场显得既热闹又香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