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伊南转头看看吉尔伽美什,只见他神色平静,不像是对卢伽班达有什么怨尤,倒更像是对这种“命运”心存无奈。
才刚刚认识两天,吉尔伽美什肯对伊南说这些话,说明他已经毫无保留地将信任交到了伊南手里。
而刚刚伊南的一声轻呼并没有打断吉尔伽美什的思绪,他继续幽幽地说:
“小时候,我的行为与表现只要稍稍不合先王卢伽班达的心意,他就会肆意打骂,痛责我达不到他的要求,没有资格身为半神半人的王子。”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是忍不住了,挥着小拳头冲上去把卢伽班达暴揍了一顿,叫嚣着让他尝尝‘侮辱神之子’的厉害。”
“卢伽班达反而满意了,他被我打得脸上都是伤痕,却哈哈大笑,大声说乌鲁克此后无忧了。”
“我这才明白原来卢伽班达想要的儿子,其实是一个傲慢、暴躁、无视一切的混蛋,但却有力量的。”
伊南听见吉尔伽美什对自己的评价,突然很想张开手臂,去将身边这个大孩子轻轻地抱上一抱:在这样的父亲身边长大,吉尔伽美什才是“太南”的那一个。
但她最后一刻悬崖勒马:毕竟自己现在是个“男人”,不该有这么温柔的动作。
于是她只能粗着嗓子,哈哈一声干笑,说:“可在我看来,王现在……挺好。”
在明白了身边这人是如何成为今天这副模样之后,伊南唯一能够评价的,竟也只有“挺好”两个字。
既然命运已经把吉尔伽美什推上了这个位置,他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把肩上的这份责任担下去。
吉尔伽美什听了这一句评价却喜滋滋地扭过脸来,在黑暗中望着伊南的侧脸,小声问:“朵,你这是……说的真心话吗?”
伊南闭上眼,点点头,“嗯”了一声。
她忽然觉得在吉尔伽美什身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竟也很安心——毕竟吉尔伽美什已经是可以无话不说的朋友,他乐意把秘密说给伊南知道,也愿意珍视伊南的意见。
她闭着眼,身边的吉尔伽美什却不再出声。两人就这么并肩躺着,一起慢慢进入梦乡,又一起在营地早间清脆响亮的铜锣声中醒来。
营地的人都看见他们的王拉着一个瘦小少年一起从屋里冲出来,同时聚在门外的盥洗台旁一起低头洗脸,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同胞兄弟一样。
洗过脸,吉尔伽美什一拉伊南:“走!跟王去见……”
他扭头瞅了瞅伊南身上那件半旧的羊毛袍子,摇摇头:“不行,在带你去见长老们之前,要先带你去见一下圣倡。”
“神庙的圣倡?”伊南好奇了——毕竟沙哈特嬷嬷那么恨吉尔伽美什,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他不敬神庙,以及征调圣倡。可是现在听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啊?
“没错,”吉尔伽美什很自豪地回答,“你的王,小时候就是由乌鲁克的长老和神庙的圣倡抚养长大的。”出乎伊南的意料,乌鲁克城里地势最高的那座建筑,竟然依旧是祭祀女神伊南娜的神庙。
距离她上一次到这里已经经过了两千多年,伊南娜的神庙已经改建了再改建,除了以前那座高高的阶梯依旧保留以外,建筑形式已经大有不同,原先高大庄严的圣殿如今只剩小小的一间;倒是原先神庙后面的花园,被开辟成了一大片连绵的房舍。
原来真是“圣倡”们住的地方。
吉尔伽美什带着伊南走进这一片曼妙的庭院,扑面而来的是属于女性的温柔气息。
“王,您今天怎么来了?是要去长老院吗?”
几个穿着长袍的女郎快步走来,见到吉尔伽美什欢快地招呼。
她们年纪不一,有些年长,有些年轻,共同特点都是面容姣好的女性,年长的优雅自持,年轻的青春活泼,走在一起着实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伊南只是看见她们,就能推断出这群所谓的“圣倡”,实际上的女祭司们,生活状态其实非常优渥,没有什么烦恼,否则绝没办法如此容光焕发,透着这样一派生气勃勃的精神面貌。
马上有人发现了跟在吉尔伽美什身后的伊南。
“王,这个小家伙是……”一个年轻的女祭司指指伊南,开口询问。
“这位是王的友人。”吉尔伽美什看似随意地说。
但是对面的几名女性都相互交换了惊讶的眼神,很明显,她们在这神庙里,还从来没有接待过吉尔伽美什的“朋友”,更何况,伊南是这样一个身材瘦小,衣衫陈旧,手足还显得脏兮兮的“小家伙”。
目光齐齐地落在伊南身上,倒让伊南有点儿发怵:对面这些人,全都是同性。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假小子”,落在对面这些女人们的眼里,估计总有些蛛丝马迹难以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