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情形恰恰相反。工匠们一刻不停,那城墙稳稳地在长高。
壕沟越挖越深,麻袋装着土方连绵不绝地从壕沟里运送出来。民夫们都只顾着忙碌,甚至没人有工夫转过头看阿卡德人一眼。
“头儿,要不要冲过去?”一个阿卡德战士问。
领头的阿卡德人迟疑了一下,挥手让他麾下的战士们做好冲击的准备。
唯有壕沟跟前,站着两个年轻人,一个高大矫健,另一个看起来瘦小些,但都是英气逼人的俊秀青年。
这两人看装束穿着气质,都绝不可能是工匠或民夫之流。但是看他们两人站在无人守护的最前沿,却气定神闲,一丝惊慌的神色都没有。两个人甚至还朝着他们阿卡德人指指点点,似乎在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什么。
只有做好了一切防御的准备,才能这样笃定地等待他们发起进攻吧?
阿卡德头领已经抬起来的手,终于又放了下去。
他决定求稳。
伊南将对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见到阿卡德人放弃攻击,而是就地“下牛”,开始准备安营扎寨,她这才舒了一口气。
这一出“空城计”,好像唱得还挺成功。
当然了,这些阿卡德人其实上当上得透透的。这片工地上的人们没有任何应付来犯之敌的准备,他们只是被告知尽快将城墙修好而已。
至于他们为什么能“临危不惧”,自然是因为伊南和吉尔伽美什就这么大喇喇地站在壕沟之外——他们都以为王和王的友人无所不能,一定有办法抵挡这一小股阿卡德人。
其实伊南真的没有办法。她只是大着胆子试了试来自东方的古老战术,虚虚实实,虚而实之。
但这战术奏效了,而且为乌鲁克人赢得了一个晚上的时间。
当晚,乌鲁克城墙内外到处都是火把,将工地照得亮如白昼,大伙儿连夜筑城。所有人都知道,成败在此一举。等到阿卡德人的大队到来,这段城墙如果还是残缺的,那么乌鲁克城就危在旦夕。
连夜赶工,乌鲁克人竟然没有人想到要休息。
妇人们带着刚刚烤出的面包和新酿的啤酒,等在城墙内的休息区,一旦有人轮换下来,立即把食水送给他们以补充体力。男人们三口两口解决了晚饭,顾不上擦嘴,将陶杯一放就直接回归岗位。
墙砖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上递;将墙周围的填土夯实的号子始终在响着……眼前的这一段城墙,似乎拥有自然赋予的能量,像是一道健壮的树篱,正在稳稳地,密密实实地长高,长到和周围的树篱比肩的高度。
第二天早上,当东升的朝阳在幼发拉底河上照耀出无数道雀跃着的金光,沐浴在晨曦中的乌鲁克城,已经完整无缺。
骑在牛背上,接二连三抵达的阿卡德人,见到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这是一座被朝阳染成金色的城池,被高大雄厚的城墙所围绕。城门虽然洞开,但是城门前都修筑了壕沟。壕沟上搭着用连排的木料搭成的吊桥,随时可以用绞盘绞上去。
城墙包容着城市,一直延伸至幼发拉底河边,并且在那里终结于两座高塔。高塔之间,是幼发拉底河在乌鲁克城内的码头。
这座城墙,令整个城市看起来完美无缺。
阿卡德人甚至需要鼓起勇气,才敢于验证,它是否真的像看上去那样坚不可摧。
伊南与吉尔伽美什站在乌鲁克新建起的城墙上,望着在城外平原上铺开的阿卡德人营帐,心头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压力。
营帐连绵不绝,不知延伸到了何处。
伊南大致算了算,觉得阿卡德驻扎在城下的成年战士,至少有八千人——这个数字比乌鲁克城中受过训练的战士人数要多上不少。毕竟乌鲁克城力量最为强大的,是以修筑工程而著称的民夫。
乍一看阿卡德人的营帐没有什么规则,甚至营帐之中能看见老人和小孩的身影,仿佛这真的只是一群牧人,驱赶着牛羊牲畜,逐水草而居,随遇而安——
但很快,城上的人看见了城下的人练兵时候的样子。
伊南便明白了:此前她的估计还嫌太保守了,阿卡德人的战力远不止八千人。他们的老人和少年,都是令人生畏的战士——全民皆兵,正是形容阿卡德人最准确的词语。
阿卡德的每个人,既是掠夺者也是生产者。他们一边在洗劫掠夺所经过的村庄和城邦,但他们同时也能照料自己的牲畜,挤牛奶羊奶做成奶酪,随时能宰杀牲畜充饥。“坚壁清野”对他们的作用并不大。
伊南站在城墙上的时候,正遇上一名看上去像是首领的人物,带着两三名随从,骑着牛,到乌鲁克城下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