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矫急了:“父亲,这太学我明年再去就是,何必……”
“住口!“
第八直呵止了他,对儿子有些失望,这孺子还没弄清楚现在的态势啊。看人家第五伦,一直含笑不语,多沉得住气啊,亏他还比你小三岁。
二人谁去太学,是凭经术学问么?还不是两家在背后角力。还得等到本县更大的几个经术家族已无适龄成童在读,才轮到他们。可第五氏明明靠加钱赢了一头,却忽然让出名额,这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第五伦先声夺人,才一个下午,他让学的事迹已在长陵县传开了。
不管第八氏愿不愿意,这个人情都已欠下。
这年头身为闾右,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土地、奴婢,自从新朝下了王田私属令禁止兼并和奴婢买卖后,这两样几乎被锁死,很难再迅速增加,唯一能积累的,就是名声!
此事若处理不当,那就是以怨报德,在县里的风评会大大受损。这可比忍痛让出去一顷田、几亩宅代价大多了。
然而第五霸不为所动,笑呵呵地看着第八直,那神情分明是在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家受第五氏之惠。”
“第八宗伯。”
第五伦终于开口了,他举起婢女送上来的漆壶,在做工精美黑红相间的漆耳杯里倒了三盏酒——他家只是小小里豪,财力有限,故一向简朴,平日里自饮用陶,待客才用漆器。
他起身将两盏酒送到第五霸、第八直面前,自己则跪坐到东西席间的空地上,举盏道:“我听说,这世上之人,分为异姓、同姓、同宗和同族。”
所谓姓,指的是春秋以前姬、姜、芈等古姓,代表了最初的来源,与其他姓之间,宛如一片树林中的不同树木。随着繁衍迁徙,姓犹如树木生长,开始出枝杈来,这就是氏。
妫姓就分化出了陈、田等氏,而齐国田氏中田广这一支迁徙,又进一步产生了第五、第八等氏。八个家族虽然出了五服,但彼此还承认是同宗亲戚。
第五伦道:“第五、第八是同宗兄弟,血脉相连,又为近邻,相互间也没有争田争水等纠葛。我还听说,过去第八宗伯与我大父十分相善,只是后来因误会而反目。”
第五伦叹息道:“我在县城里听过一首歌谣,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能相容。这次争太学名额,不知多少人在看我两家笑话!”
“所以我宁可让出去太学的机会,也不愿两家决裂。我只希望,第八氏与第五氏,能借着这件事,借着这盏酒,一笑泯恩仇!”
说罢他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第五伦言语之成熟,远远超过了他的年龄,不止第八直父子,连第五霸也听愣了,良久后才缓缓道:“惭愧,吾等妄活这么多年,却不如小儿辈豁达。”
言罢主动举起酒,朝第八直一敬。
第八直也举起盏,愧然道:“不错,宗兄有一个好孙儿啊。”
二人同饮,末了亮出喝干的盏底,哈哈大笑起来。
……
这之后,仆从适时上堂,呈送肉食餐饭,中国人在饭桌上气氛往往会缓和热络,方才的剑拔弩张消失了。
第五霸和第八直仿佛恢复了过去的相善,推杯交盏喝得醉醺醺的,酒酣之际,二人甚至用筷子敲着碗沿,唱起了少时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