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王莽而言,做出这些决定是极其艰难的。
他生于汉家衰败的时代,虽然是王氏外戚出身,但父亲早死,没从姑母王政君那儿得到什么好处,要比富贵糜烂,声色犬马的话,叔伯兄弟们谁不比他强?
真正让他赢得一些尊重和地位的,是诗书,是儒士这个身份。
王莽一直以来勤身博学,敬贤尊士,博得了儒生群体的赞誉和拥戴,可他心里有些东西,若是叫汉儒们知晓了,定会批驳他离经叛道。
儒学虽然给汉武帝提供了“九世之仇”的舆论武器,但汉儒的底色依然是反战的。
尤其是在汉武帝将天下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后,群儒更走上了对一切对外征伐说不的道路。从汉昭帝时的盐铁论,贤良文学将汉武帝时代的一切批驳得一文不值,甚至鼓吹文景时的和亲。
到了汉宣帝时,麒麟阁名臣萧望之、魏相等,也是对外消极,对宣帝经营西域不以为然。
至于汉元帝时的匡衡等人,更是连陈汤斩了郅支单于的头颅回来,都要藏着掖着,不肯大肆宣扬。
将自己包装成醇儒的王莽却与他们不同,他和陈汤是忘年之交,莫逆好友。陈汤素来贪财,收受贿赂帮人人家常便饭。但对十分聊得来的王莽,陈汤这死要钱的家伙,竟然没收一文钱,免费帮他打抱不平:“莽父早死,独不封,母明君拱养皇太后,尤劳苦,宜封!”
王莽的新都侯,除了他费尽心思讨好叔伯外,可以说多赖陈射声之力也。王莽对此颇为感激,陈汤晚年时因为汉成帝昌陵一案,丢了官职爵位,一度下狱,十分落魄,王莽常去拜访。
二人就坐在院子里,置酒同案,王莽津津有味地听陈汤讲述当年跨越险阻,追击郅支单于的事迹。
那些黄沙大漠的征战豪情,士卒凯旋,斩得名王首级献于桂宫,悬于北阙的骄傲,连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这句话,经陈汤之口,深深刻在了年轻的王莽心中。
当然,在王莽代汉后,默默将那句话换成了“明犯大新者,虽远必诛”。
做了皇帝后,王莽立刻将汉朝时备受冷遇和儒臣刁难的宣、元开拓功臣之后,统统重新封侯。
“陈汤、傅介子、甘延寿,立有大功而声名不显,赏赐稀少,这是不公啊!前朝欠诸位英雄们的礼遇,就由予来补上!好让诸君之名,再度扬威万里!”
而对四夷的战争,亦出于他身为中夏帝王的这份骄傲和自豪。
“诸夏有礼,而蛮夷无。前汉的事证明,戎狄,绝不可以礼服,而当以武折之!定要让彼辈稽首来宾,愿守列藩,累世称臣。”
除此之外,王莽亦见汉末流民滋生,皆乃土地不足之故也,他曾下王田令,试图恢复井田制解决土地问题,但实在是难以落实,阻力重重,只能改变思路。
“既然中原之地不足,何不取地于四夷,而移流民填之呢?”
新秦中过去也是戎狄之地,如今不是牛羊遍野,富庶安宁么?扩展中夏疆界,最终实现以夏变夷!
只可惜脑袋里想得不错,实际操作的手脚却不听指挥,新军战斗力实在一言难尽,十多年了,就赢了一场对下句丽的,其余都一败再败。
对四夷的征伐打到最后,已经离王莽的初衷甚远,变成了为了颜面而战:堂堂天朝上国竟不能制服人口数十万的蛮夷小邦,岂不是让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