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被祁连山和北山所夹,北山顾名思义,在河西之北。与连绵如天的祁连不同,它是断断续续的,在张掖郡这一段,叫做”合黎山“,据说古老的《禹贡》中都有关于它的记载。
这道山脉挡住了北方干燥的风,山脉南面是富庶的张掖郡,原野平坦空旷,绿洲上的农田阡陌相连,炊烟袅袅,里闾间鸡犬相闻。
而合黎山以北,则是截然不同的风景:绿色变得稀罕,映入眼帘的是无边戈壁,茫茫四野荒无人烟,只有天上闲云陪伴着大片的黑色小石子和零星小草堆。
在这人迹罕至之处,烈日灼烤之下,一人一马艰难跋涉在沙漠边缘。
无力地坐在马背上的人,正是第八矫,一个月前,他去武威郡联络窦友,才知道窦氏已被老朋友刘隆击走,第八矫不愿辜负使命,遂带着数十骑试图穿过陇右控制的张掖郡,前往窦友可能逃往的酒泉——酒泉太守梁统也可能投向魏军。
可即便他们再三小心,还是受到了陇右羌胡骑的追击,渡过石羊河时遭遇伏击,属下几乎死伤殆尽,第八矫只能带着少数人继续向西亡命。
他们已失向导,这之后一个月,就在武威、张掖北部徘徊,有时甚至都说不清到底在何处。幸存手下或因受伤掉队,或对前路无望自己跑了,眼下只剩下第八矫,以及为他牵马的美稷少年。
少年名叫”高武统“,当初第八矫提出西行,正是他第一个站了出来,放了豪言。
如今使团蒙难,幸亏高武统射得一手好箭,能用所剩无几的箭矢猎获沙鼠鸟雀,持环刀劈了枯死的胡杨木为燃料,二人方能勉强充饥。
白天太过酷热,他们只能昼伏夜出,睡醒的时候,第八矫也会与高武统闲聊。
“当初我说要效张骞之志,没想到一语成谶,你我真成了张骞和堂邑父啊!”
高武统就不乐意了,放下了一直啃着嘬味道的小雀儿爪子,说道:“刺史或是张骞不假,但别拿堂邑父那胡儿来与我相比,我祖上都是正儿八经的诸夏之民,绝无半点胡人血统,在吾等西河美稷,说一个人是胡儿,相当于骂他是野种,要挨刀的!”
他与第八矫说起过在美稷的生活:少时就和一群孩子玩竹(木)马,还与并州刺史郭伋有过点故事。
“每次吾等骑竹马在城门口等他,就总有果子吃。”
只是后来边塞大乱,匈奴在胡汉引诱下南下劫掠,在美稷造成了骇人听闻的屠杀,逃出来的美稷少年深狠胡虏,小耿征兵时,便多加入了并州兵骑。
高武统脸被太阳晒得通红,却颇为骄傲地说道:“再说,我也不是刺史的奴仆,只是临时听你调遣,我的上司,还是耿将军。”
这逻辑无懈可击,第八矫笑道:“若吾等能生还,定会将你的功劳,告知魏王……论及天下时,他常提‘武统’一词,肯定会很喜欢你。”
“不对。”
第八矫却又否定了自己方才的话:“虽算不清今日是几日,但已过五月初一,魏王,已经是武德皇帝了!”
想到这,他又生出了无穷的气力来,天色刚蒙蒙亮,就催促着高武统起身,乘着清晨的凉快再走几程。
为了躲避追兵,沙漠中跋涉速度极慢,慢到每天都不一定有三十里,更何况,疲倦的不止是人,还有马。
当他们翻越一个绕不过去的大沙丘时,连马儿也累倒了,高武统一贯爱马,即便缺少水,都要用沙子给爱马沐浴,此刻却在轻抚它的脖颈和鬃毛许久后,一狠心,举刀杀死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