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宣开始改了主意:“而要改成,在拥立皇帝时,将王莽残忍处死祭天,以此同莽政划清界限。才能让赤眉战士泄愤,才能给他们一个交待。”
然而徐宣才下达这个命令不久,奉命前往楚丘亭执行诛莽任务的亲信却回来了。
“徐公!”
亲信满脸惶恐:“田翁,逃走了!”
……
剧烈的颠簸让他睁开了眼睛,只发现自己被人背负在身上,而这巨人还在大步往前迈,沿着一条乡野小道疾行。
脚步扬起的土让老王莽剧烈咳嗽了一声,巨毋霸立刻将他放下——巨汉的手随时能捏碎王莽这把老骨头,但将他放到草地上时却格外轻柔,仿佛在伺候自己的老父。
他们之所以能逃出生天,还多亏了“田翁”在赤眉的名声,有几个不知真相的赤眉战士,还以为这是徐宣又在搞内部斗争,遂愤愤不平,暗中协助了巨毋霸,巨毋霸兵器到手后,大杀四方,在数百人中杀出杀进,救出了王莽。
但他也受了伤,划痕布满身体,更有一支箭扎在手臂上,那是为了避免王莽被射中,巨毋霸在千钧一发之际用手挡住的。
这些王莽都看在眼中,伸手在那支箭上比划了一下,终究没拔,只叹息道:“巨母霸,事已至此,予又一次众叛亲离了,汝为何竟仍如此忠勇?以你的本领,不论是在汉、魏,还是赤眉,都能做成大事,何必认定予这亡国之君呢?”
王莽做某些事时颇为坚持,除了对改制的热衷外,还有他当年为了应祥瑞,给巨毋霸改的名,一直如此称呼。
巨毋霸伏地稽首:“做臣子的忠于君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么?我虽然是东莱野人,但也懂得食人禄者死的道理。”
王莽只感慨不已,若是所有臣子都像巨毋霸一样,何愁改制不成啊,他已经再没有什么能赏赐的了,只轻抚巨毋霸道:“汝真乃予之子路也!”
直到现在,王莽还是以孔子自居,巨毋霸俨然成了他的大弟子——也是唯一忠诚的人。
其实王莽大可自豪点,光轮人生境遇,孔子一生的惶惶如丧家之犬,完全比不上王莽这颠沛流离,更名改姓后的传奇经历。据说孔子曾去劝盗跖弃恶从善,却被盗跖一番抢白,而王莽,则是混入“盗跖”的行列,为他们出谋划策啊。
就着最后一点干净的水,伺候王莽咽下最后一个野菜和粟米裹在一起的青团后,巨毋霸指着前面的岔路口,面露难色:“陛下,吾等今后,该往何处去?”
巨毋霸颇为担忧,其实他们目前已是无处可去:徐宣的赤眉残部要杀王莽;东南的吴王刘秀视王莽为篡贼,若落入其手必死无疑。
至于西蜀成家,公孙述是新莽旧臣,甚至还承认了新朝,但实在是太远。
王莽也不知道啊,按照先前的想法,王莽是打算不装了,摊牌了,在原地等着樊崇胜利归来,告诉他真相,然后慨然赴死的。
死前甚至还要将“天子”的位置传给樊巨人——王莽等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如此一来,他就能让赤眉建立的崭新乐国中,往后一代代“天子”,就从贤人中选举而出,不要再延续自私的家天下,亦或是暴秦皇帝制度了。
然而世事难料,巨毋霸却将他救了出来,沿途听说,赤眉军已于河济大败……
听到赤眉军败绩、樊崇被俘的消息后,王莽怔了半响,旋即有水渍滑落。
一模脸上,才发现自己竟是老泪纵横。
说来也奇,王莽的皇后老妻亡去,几个儿子、孙子,因为忤逆被王莽赐死时,他没哭。
他的改制失败,天下板荡之际,王莽虽然焦虑到只能吃鲍鱼充饥,但也没急得哭出来。
当初被第五伦从长安赶走,从巅峰跌落时,王莽没哭。
等到失去了一切,只能藏匿在汉中大山里,甚至被死亡,只能隐姓埋名,他也没哭。
然而今日,王莽却垂泪不止,颇为伤心。
在赤眉军中的废奴、分田,倾注了王莽太多心血,不像过去那般,下达一项命令后,交给下面的人去执行,这一次,王莽是亲力亲为,想一点点重建三代之治。
不曾想,一切都成了泡影,他的理想也如那些泪珠,又一次掉在地上,与污泥混在一起。
“第五伦。”
哭罢后,担忧樊崇之余,王莽也加深了对那个人的仇恨。
当初的鸿门反叛,是一次来自阴影中的背刺,让王莽惊愕地回头看着那小儿曹,惊呼:“伯鱼吾卿,还有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