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伦自顾自地说了一通,算是过足了瘾,又对朱弟道:“要好好记下樊巨人、王翁与予的这些话,我朝迟早要颁布货币,这前朝的教训,不能不吸取啊!”
这一口一个前朝,激得王莽差点又背过气去,而樊崇依然仇视地看着第五伦,三人俨然成了一个微妙的三角关系。
“小儿曹。”王莽缓过气来后,指着第五伦骂道:“汝当真以为,夺得帝位,就能成为真正的天子,有资格居高临下,来评判予过么?”
王莽看了一眼樊崇,认下了自己乱改币制导致祸乱的灾难的“罪行”,对第五伦却依然不假颜色:“予固然有大错,却也轮不到汝来裁断!”
第五伦仰天大笑:“没错,确实不该由予来为王翁定罪。”
他负手走到王莽与关在牢笼里的樊崇之间,指着樊崇道:“樊巨人,是证人之一。”
“至于予,只能算是一位收集证据,并将案情奏谳于主审官的‘县官’。”
第五伦这话一语双关,“县官”,乃是汉时对皇帝的一种称呼,王畿内县即国都也,王者官天下,故天子亦曰县官。
而第二层含义,则是因为自秦以来,诉讼审理案件就有一套成熟的程序,告劾、讯、鞫、论、报,缺一不可,相当于后世的起诉、立案、审讯、复审、公布。而这其中,又有奏谳之制,当一级官员有不能决的重大案件,就必须将案情、证据等一并向上司“奏谳”,也就是对狱案提出处理意见,报请朝廷评议定案,由上一级官儿来主审。
第五伦已经是皇帝了,虽然是自称的,那天子的上级,是谁?
王莽下意识抬起头来,哈哈笑道:“第五伦,汝是欲代天行罚么?呵,汝也配?”
即便时至今日,王莽依然笃定,天生德于予!他才是素王,真天子!谁也别想将他从这信念中拽出来。
第五伦早知道他会如此,只道:“上天不会轻易开口。”
“那些所谓的祥瑞灾异,究竟是不是天意,无人能知。”
“但有一点却能肯定。”
第五伦看着王莽,说出了当年老王最喜欢的一句话。
“天听自我民听!”
“天视自我民视!”
“当年王翁取代汉家,成为天子,不就是以此为凭么?”
“想当年,新都数百士人上书长安,让王翁重回朝堂;后来,汉室收到了长安附近百姓四十八万七千五百七十二人上书,建言给汝加九锡。最后,又有京兆、洛阳百万之众,自发上街,奋臂支持汝取代汉家,开创新室。”
王莽一次次利用“民意”为自己开路,每一封上书、请愿,百姓们在未央宫前磕下去的每一次头,都是投给王莽的选票!
在第五伦看来,王莽真可谓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位实打实的“民选皇帝”啊!
他之所以能成事,靠的是那些虚假的十二祥瑞,以及沽名钓誉、拽着老太后的裙带关系么?不,他乃是被汉朝季世中,渴望救世主的百姓一手推上去的!
既然如此,也只有万民那一双双手,能将他从虚幻的梦里,从那自以为是的“真天子”“救世主”身份里,拽出来,拉回到王莽一手造就的惨烈现实中!
恐惧,这是第五伦第一次在王莽眼中,看到这种情绪,老叟的手在哆嗦,他宁可被第五伦车裂分尸,也不愿意面对这样的的结果。
“王翁,能决断汝罪的主审官。”
“只有人民!”
这位主审官一点不理性,反而充满了群体的情绪化,甚至很大一部分是稀里糊涂的,随大流的,民智未开的,愚蠢的,乌合之众的。
但,谁让这就是“民主”呢?更何况,第五伦需要的当然不是民主本身,而是这民主产生的必然结果,一个王莽必须接受的事实。
第五伦将王莽说得缄默了,却没忘了樊崇,他,也是人民中的一员呐!
他遂笑着对这大寇道:“樊巨人,赤眉军,不是最喜欢投瓦决人生死么?”
“予从善如流,也打算效仿,接下来数月,将由赤眉俘虏、魏郡元城、南阳新都、洛阳、长安五地,上百万人,对王翁的罪过,行投瓦判决!”
第五伦道:“此举重在公平,故予愿将其称之为……”
“公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