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叫总归叫了,反正他现在就是蔺回南的哥了。俞夺努努嘴,矜持道:“喏,拉我吧,带你上分到天……尽量到天亮,以后叫哥叫得勤快点,我还带你上分,懂不懂?”
蔺回南今天乖得像个假人:“嗯。那我拉你。”
俞夺喝水喝多了:“你先排着,我去厕所放个水,等我回来。”
从椅背拎了外套到手里,俞夺本来想把外套高高起来,再囫囵个披上,给蔺回南留一个酷酷的大哥背影,不过不料外套半道拉胯,差点掉在地上,又让俞夺手忙脚乱地够住,老老实实地从袖子往里套套上了。
俞夺神色尴尬地抬头,恰对上蔺回南微垂的眼。
蔺回南的语气和神态这样驯顺,可他的眼睛却并不温顺。如同在夏天一片蛙鸣中走过稻田,风是轻的,水是静的,可当风压低水草丛,水面下赫然蛰伏了一条蟒蛇,正等待着失去了警戒心的猎物捋开草丛,掉进它的陷阱。
野兽只有在确定了捕食对象,渐渐向猎物靠近,慢慢收缩包围圈的时候,才会暂时将自己伪装出一种虚假的无害。
“好的。”蔺回南说,“我等你。”
蔺回南的一反往常,俞夺根本没有多想,满脑子都是想着尿尿,大跨步冲了出去。
俞夺出门,蔺回南自然而然地拉过俞夺的鼠标,删掉了他借给俞夺登录的这个账号好友列表中的“Gqwhodb”。
这个号是蔺回南。
国服艾欧尼亚区的“Gqwhodb”也是蔺回南。
起初国服的“Gqwhodb”只是蔺回南随手在淘宝买的练手号,可后来他用这个号遇见了“小鱼”。那时候他以为他喜欢这个女孩子,他分不清感激和喜欢,也分不清想要别人肯定他的迫切渴望和喜欢,便一股脑地把所有想听她说话的感情都看作了“喜欢”。“
“小鱼”经常时不时地问蔺回南多大呀,还在学校么,不在学校那是做什么职业的呀,但蔺回南不知道怎么说。
因为离开家庭,他什么都没有。
他想让“小鱼”知道他,但是以别的方式知道他,而不是他向“小鱼”做自我介绍,介绍他多大多高从哪所学校毕业,住在上海哪个区,如今又在哪“高就”。
那时蔺回南想,如果没有俞夺,他不会来打职业,如果没有“小鱼”,他可能支撑不下来刚来上海打LDL的那半年。
工资每个月几千,蔺回南长这么大,第一次知道东北产的大白菜在冬天十二月份一斤多少钱,第一次知道每天记着帐过日子是什么感觉,第一次会在半夜失眠又无事可干到揣着两根火腿肠,走出十几公里外到老旧居民楼底下喂流浪猫,等他再走回来,天就亮了。
青训队和LDL是无数想打职业的小男孩们梦想的屠宰场,这里积压着一个又一个的梦,像一具具摞起来的尸体,他们十几岁进来,受尽鞭笞痛打后,便又两手空空地离开了。他们在英雄联盟光辉的职业赛史上留不下痕迹,甚至都不能在昨天他们刚刚睡过的狭窄的宿舍楼留下痕迹。
每一个人来打职业的目的都是勇夺S冠,但后来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发现他们连LPL都根本进不去。
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
自我怀疑比盲目自信还要可怕:盲目自信会把人推向歧路,可至少是走下去了,自我怀疑只会让人深深陷进一种对明天的恐惧当中,就此停滞不前,直到彻底放弃。
没有成绩,没有钱,没有认识的人,每天寂寞到对流浪猫说话,他连打LDL,次级联赛都只是个替补……蔺回南在十七岁的时候,每天睡觉前都怀疑他明天会忍不住把俱乐部的那张shǎ • bī员工证给扔了,明天一大早就买张机票回北京。
可那个冬天,他又认识了一个网友。
开始的时候,这个网友只是黏着他夸他打得好,让他带上分,可后来他发现,这个网友根本不需要他来带上分,拿辅助的操作都不比他差,他俩双排上分的速度比代练车队都快,一个月打了三四个王者号,又要各自装作还没上王者一样,第二天拿一个新号来打。
再后来,他发现他和这个网友很聊得来。
再后来,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等睡觉前这个网友来给他发一通亲亲抱抱夸夸,像只不停啾啾叫的小鸟一样一边蹭他一边和他说晚安,说明天见。
这个网友问蔺回南“你是做什么的呀”。
蔺回南知道这位网友打韩服,于是他在韩服注册了一个“Gqwhodb”的账号,想等他把这个号打上韩服第一,再告诉她:我是打职业的。我现在还没有成绩,但我会努力有一天让你在赛场上听见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