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绍祯自恃清高,却总能为了她放下颜面,温良良心里清楚,故而方才没有承他的情,让他穿上麻衣守灵。
好端端的一个人,大好前程,不该跟着瞎掺和。
“多亏哥哥忙前忙后张罗,我与她的母女情谊,也该了了。起灵吧,我不去看她了,活着的时候,我已经拼尽全力了。”
从流落到金陵那一日起,她便与冯玉琬彼此支撑,她是个有主见的人,虽不喜冯玉琬的柔弱善变,却总是想着让她吃好穿好,便是走了一遭采薇馆,她都不介意。
温良良以为她是自己的母亲,哪怕窝囊一些,总归有一点点是为自己着想的,如今细细想来,到好似全是自己的一腔执念,妄想!
温良良之于冯玉琬而言,就好比那沉甸甸的钱袋子,好看,有用,能过活。
......
萎靡了多日,温良良头一回病的这样任性。
她躺在床上,听从大夫的话,日日吃药,便是连汤羹,也一顿不落,只是衣裳挂在身上,却仿佛大了许多,空落落的。
这时的雨经常来势凶猛,白日里阴了一天,傍晚时分便铺天盖地的哗然而至,院中的花草承接不住雨水的浇灌,被冲刷的东倒西歪,梁上传来滴答滴答急速的落雨声,温良良的眼睛望着豆大的烛火,忽然便迷蒙起来。
几个仆妇手忙脚乱的收了衣裳被褥,又将碗碟拿出来就着檐下的水流盥洗起来。有个仆妇拿着温良良习字的笔,沿着青花瓷的砚台抹了一圈,又与旁边那人低头私语半晌。
而后,那几个人便小心翼翼的将目光透了进来,恰好望见温良良一脸平静的站在门口。她们被吓了一跳,惊呆之后便赶忙附和起笑意,照旧做活。
温良良蹙起眉头,紧了紧领口,便站到方才那人身后,淡声道。
“你说什么?顾二公子去了哪里?”
那仆妇体态臃肿,起来的时候陪着笑脸,又把手在身上擦了擦,“姑娘,我们都是瞎说的,听风就是雨,你别当真。”
温良良愈发觉得奇怪起来,方才她们分明说的言辞凿凿,笃定万分,怎的再问便是以讹传讹。
她抿了抿唇,又低眉看了眼坐在下手盥洗的仆妇,“我听得真切,你们说,顾二公子去了荥阳,回不来了。”
那几个仆妇闻声,哪还敢再开口,一个个灰扑着脸,咿呀了半晌,总归有一人壮了壮胆子。
“姑娘,这是几天前的事情了,当时你病的厉害,顾二公子为朝廷捐了几十万两银子,又亲自披甲上阵,听说是为了换三皇子回京。”
“是呢,顾二公子是三皇子的人,大伙都说,若是顾二公子能活着回来,三皇子一定待他不薄。”
“顾二公子肯定福大命大...姑娘,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温良良扶着廊柱,眼前一片白光,她耳中只余下“顾二公子福大命大”,手心沁出冷汗,整个人仿佛在空无一人的雪地里蹒跚,边际全无。
温良良被叫的回了神,她长长的吁了口气,又将领口松开,取了伞,便吩咐小厮套了马车,径直往城东去了。
她不要他福大命大,她要他回来,荥阳宁邑现下何等危险,凡入内者,一律不得外出。古有瘟疫横行时,有城曾连封半年之久,更有甚者,一年都有驻军看守。
他是什么人,娘胎里的弱症,受不得累,锦衣玉食许多年,怎会吃得了那种苦楚,温良良掀开帘子,不顾耳边斜风疾雨,焦灼万分的说道,“快些!”滂沱大雨气势压人,闷滚滚的雷声一阵一阵的在头顶轰隆,马车驻足在相府门前,小厮抖了抖身上的蓑衣,回头扬着嗓子喊道,“姑娘,我去敲门?”
温良良忽然清醒,她掀起帘子,摇头道,“回府吧,回去。”
话音将落,一道闪电划破乌沉的天空,明晃晃的好似一把利刃,悬在头顶之上。
回去后,温良良便枯坐在书案前,狼毫笔沾了墨汁,饱满的汁液沿着笔尖滴答一声落到纸上,温良良低头看了看,眼泪忽然开闸一般,一颗颗啪嗒啪嗒的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