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鬼派最开始的时候,路子很野,成日和尸体鬼魅打交道,有时候是人驭鬼,有时候不小心,就变成了鬼驭人,那道法总有些欠缺之处,宗门上下都无人补全。
从那之后,驭鬼派老祖便宛若醍醐灌顶,得到了真正的驭鬼之术,他终于知道缺少的那一部分道法,究竟是什么了。
他得了五蕴灵珠,将灵珠当成宝物一样供奉着,作为驭鬼派最珍贵的法器历代相传,却唯有每一代的掌门方才知晓五蕴灵珠的来历,和老祖与那玄龟墓中魂识的对话。
白胡子老道捋着长须,将贴身携带的一个木匣子拿了出来,放在餐桌的圆盘上,又轻轻用那双枯朽苍老的手,转动圆盘,让木匣子停留在洛青莲的面前。
洛青莲抬起手,拿起这个看起来古朴无雅的盒子,他发现这盒子虽然看起来颇为普通,实则是上好的陈年柳树枝做成的,柳树能够遮盖里面的灵气。
他打开匣子,看到了那颗颇为熟悉的五蕴灵珠。
这五蕴灵珠原本是一颗浑圆的珠子,里面从各个方位来看,都流动着八卦形态的五色灵气,触摸起来有些温凉之感,然而,就在这灵珠的表皮上,却用不知什么东西,暴殄天物一般地雕刻着一个大仪朝古体的“洛”字,且看起来这字迹颇为幼稚。
洛青莲无声地抿了抿双唇,唇间一点嫣红,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
容九霄坐在旁边,看着这颗似曾相识的五蕴灵珠,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崩塌、又旋即重建。
他一定是见过这颗五蕴灵珠的,也许是在他已经记不得的前世。
难怪寻遍了大江南北,翻遍了经史古籍,他也不曾看过有关半点大衍圣皇墓穴的只言片语,原来那墓穴的确早已不在人间,甚至不在山海世界。
玄龟乃是神兽一族,生来便可以存活万年,传说中它们即便死后也会化作一方能够移动的崇山,随着风或者海浪飘荡,它们前行的速度缓慢,却始终不曾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兴许过了五百年,它就会出现在另一个世界当中。
洛青莲抿唇笑了,将五蕴灵珠收入手心,便用另一只手在下面悄咪咪地攀在了容九霄的手上,手指戳进对方的手心儿,像是个小兔子似的不安分,反而被容九霄给一把抓住了,用的力气稍大,就半点动弹不得。
“原来如此。”洛青莲脸上带着温热的笑意,看着那位目光清明的白胡子老道,说:“多谢老盟主了。”
白胡子老道摆摆手说:“盟主就好,不必加老。”
洛青莲:“……”
一场晚宴,宾主尽欢。
回去的时候,洛青莲拉着容九霄的手,一悠一悠地往回走。
他想起临别之时他偷偷问那白胡子老道:“您那老祖当真不知道墓葬主人的名字?”
白胡子老道摸着胡子笑了笑,摇摇头说道:“我只知道,该重逢的人,早晚会重逢。”
洛青莲了然,送白胡子老道上了车,心中已经有了底子。
“那是大衍圣皇的墓葬没错了。”洛青莲信誓旦旦说:“我认得那颗珠子,原本便是属于我的,上面还刻着我的姓氏。”
容九霄唇角含笑,宛若今晚的清风,说:“是你的,终归是你的,兜兜转转,一样回到了你的手里。”
洛青莲抬起被他紧紧抓在手中的那只手,炫耀似的对着容九霄挑挑眉梢,说:“没错,是我的,终归是我的。”
容九霄看了眼自己的手,说:“嗯,都是你的。”
山城的晚风很清凉,月色也唯美,夏意退去大半,晚睡的鸟儿啾啾鸣鸣。
洛青莲说:“在冥府的时候,我总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哪怕脚底下踩着的是地,也总怕一脚踏空,坠入深渊。”
他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一来是天生为灵,他或许并不需要睡觉,二来阴曹地府中,处处都是昏暗的天空,他莫名排斥一觉醒来,触目之处依然是一片昏昏沉沉的世界。
“凝望深渊的人,深渊也会凝望你。”洛青莲难得提起自己的心中隐秘,望着辽阔的天空,说:“地府之中的恶鬼三千,大半都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有些厉鬼,也是我亲手惩处的。我听着它们哀嚎诅咒,总觉得这些恶鬼离我很远,却又离我很近。杀戮太多,就会迷失自己,我总怕终有一日,我会忘了自己是谁。”
那是他在地府三千年最惧怕的事情。
他不记得容九霄,也不在意自己是否还能找到这个人。
他只怕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之前,便已经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