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魔、兽魔立时向魔主所在奔回:“主人!”“主人!”
却被暴起的魔息掀飞了出去。
“小淮……小淮……”青衣之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身,脸上是血是泪,是惊惶、是无措、是痛苦。“哥哥没想到会这样……哥哥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伤了你……”
他语声痛苦,茫然四顾,一眼看见坐在地上的那个傻子,跌跌撞撞地向他走过去。
全然不顾体内还有魔刀在肆窜,周身在不停崩出血口。
众人摒息凛色地看着那左手断了一指、满身是血的魔头一步步朝地上坐着的那名傻子走过去。
“哥哥一直在想办法还给你……把你的……都还给你……”行至傻子身后,魔主脚边那满地拖曳于妖菌丛中的染血长发便悉数朝傻子周身裹了过去。“你原谅哥哥吧……?”
话音落罢,他慢慢顺着缠裹的长发俯下身来,从后伸手抱住了那被长发缠缚裹紧之人。“对不起……哥哥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哥哥没有陪你去闯荡六界……对……不起……”
他的声音从万罄同鸣的浑厚一句句褪变回了单薄寥落的低沉,由万人变回了一人。“对不起……让你失望……对不起……伤害了你……对不起……小淮……小淮……小淮……”
记忆深处遥远的语声蓦然回响,是千年来一遍遍回荡在脑海中的痛苦:
“哥,哥!你已经很强了,真的不用再做噬元之事了。你吞噬别人的内元就会一并吞噬别人的记忆,一段时间里变得不像自己,我很害怕,你能不能不要再练噬元魔功了?”
“到底是为了变强还是为了保护我?你再这样下去马上就会变得不是我哥了!又谈何保护我?!早在血魔主之时我便想过,就是我兄弟二人一起死在他手中又如何?!你练此阴损魔功怎可能毫无后患,你若……你若……我怎么办?”
“哥……哥……别练了好吗?我怕你控制不住自己,我怕你吞噬了太多人到最后根本分不清自己是谁……我怕你忘了我、再也认不出我,哥……不练了好吗?”
自责,惊惧,悔恨痛苦,至后难以承受,每一句都如刀绞: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再练它了……你为什么不听……?”
“墟天魔境管它做什……?魔界的争斗管它做什……?他不想让我们回去……我们就不回去了……一起在六界闯荡……看奇闻异事……听六界杂谈……阅尽天下美女……吃尽世间美味……做最潇洒的人……过最快活的日子……不是已经约好了吗?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等你拔出妖刀,有能力保护我,就陪我去……我,一直在等你。”
“哥……其实能不能保护我不重要……我不怕死,也不怕危险……只要我们兄弟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活……有几日就过几日……有一天就开心一天……就是最好的……”
“哥……哥哥……你别难过……我不怪你。”
“啊——”噬心之痛,刻骨铭心。
墓室中,长发越来越多地裹住了地上随意瘫坐的傻子,那采着妖菌抛玩傻笑的傻子蓦然被漆黑耀目的黑发裹满全身,慌张难受地不停挣动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血色的泪蓦然从青衣之魔眼中滚落,他跪坐在傻子身后,低下头来紧紧抵着傻子的背,口中发出嘶哑含糊的低吼,仿佛在呜呜地哭。
哭声一阵低过一阵,一阵哑过一阵,听得人怔色,听得人震目。
“我走了,从今以后,你好好保护自己。”恍然中似听见了他口中所诉的这一句。下一刻墓室中强大慑人的魔息威压瞬间收拢,牢牢罩住了血池边由黑发缠绕缚在一起的那两魔。
裴焱蓦然看见青衣之魔转头看了过来。
眸光清明澄澈,似带温意,又萦满沉到化不开的殇与痛、哀与寂,是看着自己。
他嘴唇轻轻张合,竟是对着自己开了口。
“谢谢你对罗淮的信任。”
语声温朗却又苍然,像是罗淮的声音,又分明不是。
“也代罗淮向你道歉,未能遵循诺言护送你出城。”
裴焱一瞬间觉到心门一紧,几乎是本能地唤出了口:“……罗淮!”
“罗淮是我,魔主是我,又都不是我。”那一刹那他露出了一个与罗淮如出一辙的温朗随和之笑,阖目靠在了那傻子身后,安静地倚着他:“吾名,罗苍。”
毒魔、焰魔、剑魔、兽魔一瞬间都忆起了万魔城外初见他的那一日。
深色的长衣悬浮迤远,过长的黑发飘散垂舞,他背对五魔安静地踱步在万魔城外的夜空下,像一个没了归宿也没了方向的孤魂。
那个时候他应还未发疯……语声也是这样的苍凉幽远,无心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