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手中这一团宛若流动的半透明暗色元神,兴趣盎然地研究了一会儿,随口道:“这种不量力的自投罗网,不像你这算计良多的性格。”
缝合元神之中闷闷作响,声音颇带感叹之意:“是啊,江魔君,这的确不像我的性格……”
还没等他这句话说完,原本便电闪雷鸣一片、乌云压城难以看透的天穹之上,骤然洞开一个金色的漩涡,铺天的金光映满楼宇,造成了一种光线强烈却又大雨不停的景象。
在金色漩涡之中,一个身影从中勾勒出来淡靛色的道袍长衫,臂拢拂尘,苍色双眸。
林暮舟。
这种阵仗,江远寒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只不过就算是加上林暮舟,也算是意料之中的筹码摆上台面,算不得令人太过惊讶。
对方真身出现,半步金仙的气息如天倾覆,横压而下林暮舟踏入此境上千年,其能力和水平都绝非手中这只无能的缝合神魂可以相比的。
盘卷的魔气越来越活跃。江远寒抬眼扫过漩涡,将手中的这团缝合神魂一点点地捏碎、掰烂,附着着魔气的细白手指在做这种令人震悚的事情时,都带着随性与暴虐相结合的奇特美感。
寒渊魔君身上有一股类似于少年暴君的气质,这是六界与之交手过的人之中,绝大多数所达成的共识。只不过这一点放在魔界,可能就是纯粹在当优点夸奖了。
江远寒将手中的这一团完全撕碎,掌中传来宛似千万人凄厉的呼救哀嚎,他看都没看一样,散漫地道:“拼凑怨魂,织成武器玩物,最后却要我动手撕毁、化作真灵归于天地。这么多年来,何尝不是我为你们的正道名声保驾护航呢?”
缝合神魂碎烂,靳温书的声音竟然还能响起,只不过此刻却是从环绕的黑雾之中传出:“我等都极感谢江魔君。如若没有你在,说不得还要再寻更多的借口。”
江远寒笑了笑,阴阳怪气地讽刺:“难道蓬莱上院不该认我做个太上供奉么?啧,算了,让你们这些人供奉,多多少少要折我的寿。”
靳温书并未回复,而从金色漩涡之中降下,悬立半空的林暮舟,却是苍眸不变,一派柔和地看了过来,仿佛并没有听见对方的这些话,甚至仍以好友自诩。
“小寒,”连称呼都延伸得太过亲密了些,“暌违日久,你我果真要到了这一步。”
江远寒松开手,让那些捏碎的残魂化作真灵散去,低眸擦刀,面无表情地道:“说得太恶心了。”
林暮舟叹道:“不过是求道理念不同,何至于挚友反目。”
岂止是理念不同,简直是双方的深刻排斥。江远寒对他这种“普天之下皆蝼蚁、无能者自贱”的理论和认知深恶痛绝,而像江远寒、乃至于整个魔界所秉持着理念和思维方式,便类似于“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虽然对强者有一种天然的仰慕之情,但却是因为那是会庇护一方、垂怜弱小的强者。
像这种高高在上、行剥削之事的“强者”,只是人之耻辱而已。
这就是理念冲突的根源了。
大道之争,你死我活都是轻的,更何况中间横戈着血债累累,冤仇无数。他们两人的手上,的确都遍布着血债累累,源自于彼此之间认为的“该杀之人”。譬如林暮舟也曾轻描淡写地杀过蓬莱上院意图反抗的追随者,而江远寒也不是没有宰过嗜杀成性的妖魔之辈。
“昔日你年少历练,掩藏魔族身份,你我偶遇于红尘之中,我曾问过你为何要隐匿种族之别,小寒,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江远寒盯着手中的匕首锋刃,将薄刃擦得透亮,折射之光似雪一般,径自低头不语。
而林暮舟却继续道:“我心中记忆至今,你说,魔族囿于门户之见已久,无知之辈将偏见强加于一族一界,狡猾之辈利用人心弱点,以舆论稳固自身地位,攫取道门正修的俗世利益,所以为免麻烦,才会掩藏身份。’小寒,我真觉得,你该是我的知己才对。”
江远寒凉凉地道:“我倒是认为,我是你的天敌。”
“知己也好,天敌也罢。”林暮舟道,“相谈甚欢是真的,少年同行也是真的,好友之名你不承认,但好友之实,你我总归是有。”
很久以前,林暮舟就已经是个很会演戏的伪君子了。他知道如何能让这个初出茅庐不谙世事的少年认可自己当年的江远寒,还只有天真,而没有生出一身触之刺骨的尖锐脾性。
对峙的根源由来已久,而导火索则是一个与其同行的无辜少女,即便那位女修的亡魂已受渡化,但江远寒仍觉此仇深重,并非一人之恨,而是埋于表象之下的千万人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