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自杀的。”阮渔垂着头,轻声道。
戚蓝只觉得心一沉,鼻尖被一股强烈的酸意袭击,眼前瞬间就朦胧了起来。她跪在冰冷的石面上,伸手紧紧抱住阮渔。
“其实那时她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医生说……最多就是三五个月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应该是知道的吧?毕竟是自己的身体。那天她突然精神很好,跟我说想吃蛋糕……我真傻,明明她已经好几年不过生日,但我居然信了,出去买她说的那家蛋糕,结果……”阮渔说得很慢,几次停下来调整情绪,最后还是没有说完。
戚蓝心里一揪,察觉到肩上微微濡湿,是阮渔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就跟着掉了下来。
两人就这么抱着哭了一场,分开始彼此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但这尴尬中又透着一点亲近。好一会儿,阮渔整理好自己,也不看她,低声道,“你傻不傻,跟着我哭什么?”
“我替你哭掉一半的眼泪,这样你就不会太难过了。”戚蓝说,顿了顿,又道,“安慰的话,你自己都知道,我也说不出新意。但是软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以后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嗯。”阮渔揉了揉脸,将种种情绪压下去,“其实已经过去好几年,该想的我都已经想明白了。但每次回来,想起那些事,还是会这样,所以我也没来过几次。”
她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所以我也不算什么孝顺的女儿。”
“别这么说。”戚蓝不赞同地道。
“反正就是这样了。”阮渔说,“我不会为难自己的,也许哪天彻底想开了,就会懂了吧?”
她转头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戚蓝,“既然来了,你要是愿意的话,就……也给我爸妈磕个头?顺便……改个口。”
戚蓝当然没有不愿意,干脆地跪下来。第一个头磕下去的时候,估计是太激动了,没掌握好力道,发出了“咚”的一声,把阮渔吓了一跳,心里那些复杂阴翳的情绪,瞬间就都被吹散了。可能是见了家长,过了明路,算是有了身份,下山时,戚蓝便不再避讳,一手拎着要还给管理处的盆,另一只手紧握着阮渔的,用自己的掌心去焐热她冰凉的手指。
大概是上午十点左右,阴沉了一早上的乌云似乎也被风吹开了一些,露出云层后隐隐绰绰的太阳,晃着不甚耀眼的白光。
阮渔沉重的心情,也像这黑沉沉的乌云,被吹开了一个口子。
走到山下,她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白色的墓碑和苍翠的松柏层层叠叠,交替而上,一派森然肃穆,像是人们妄想着的那个死后依旧秩序分明的世界。
小时候她在课本里读到“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一句,总觉得十分难过,好像一个人被全世界遗弃。然而此刻,她却突然堪出了一点别的情味。
这是陶渊明为自己拟写的挽歌。一个人明知自己要死,还能写出这样的诗,以旁观者的角度去模拟自己死后的出殡送葬情景,对这个世界纵有留恋,心里也是极为坦诚的。既然如此,又怎么会为了自己被世界遗忘而悲伤?
所以下一句是,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已经死去的人另有归宿,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与他们无关。而她手里牵着的,才是未来、是尘世、是一切生的力量所在。
直到回到车上,被空调的热气扑了一脸,阮渔才回过神来。
刚才在山上哭过,眼下的皮肤被山风刮得麻木了,这会儿暖过来,她才感觉到一种迟钝的刺痛。阮渔正要抬手去擦,被戚蓝按住了。她抽了一张湿纸巾,特意放在空调口吹了片刻,才凑过来,细细替阮渔擦拭眼眶周围的那一圈皮肤,然后又用干燥柔软的纸巾将湿痕抹去。
“这样好点了吗?”她端详片刻,见这一小片皮肤还是红得厉害,不由有些担忧地问。
那种仿佛要被风吹得皲裂的感觉仿佛也被纸巾擦去,只余一片干爽。阮渔点了点头,“已经好很多了。”又从戚蓝手里接过了湿巾,同样替她擦了一下眼周。这家伙刚才也陪着自己哭了一场,这会儿同样两只眼睛都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