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都虽已迎来春天,夹在萧瑟山间的风仍寒冷似刀。
穆家大老爷穆落白头七刚过去一个月,穆府上下一片素缟,今日又出了一桩大事,府里一片死寂,下人们稍微大点声说话都战战兢兢。
唯有主院装饰得大红大紫,大清早就在院里搭了个戏台,台上唱着喜庆的桥段,唢呐声穿破云霄。
戏台下坐着个年轻妍丽的妇人,她面容姣好,一身华贵长衫,满头叮叮当当的玉石璎珞金饰珠翠,正懒洋洋地靠在软塌上,一旁侍女替她撑伞挡风,她打了个哈欠,说:“谁挑的这段子呀,不够喜庆,本夫人想听更喜庆点的。”
台上戏子们一怔,左右为难地互相看着。
妇人板了脸,呵斥道:“听不懂话吗?你们不是北都最有名的戏班,唱不出喜庆的词儿?再磨蹭,小心我砸了你们的招牌,熏了你们喉咙,让你们以后一句词都唱不出来!”
“唱!唱!唱《龙凤呈祥》!唢呐吹起来,板、鼓、锣、钹都敲起来!”戏班班主闻言冷汗冒了一身,立马招呼起来。
一瞬间,激昂高亢的乐声齐齐响起,几乎盖住了戏词儿,这本是荒唐事,但妇人明显就想听这个热闹动静,满意地笑了笑,她冲一旁的丫鬟说:“伞打正点,仔细让风吹了我,我要是打个喷嚏,你的命就别要了,穆家的丫鬟都是哪儿买来的次等货,一个不如一个。”
丫鬟立马哆嗦着撑正了伞,一身单衣在寒风中忍着瑟瑟冷意。
不远处,小院角落里,两个下人一脸哀苦地说着话。
“大老爷头七才过去一个月,大夫人就在院里听这种喜庆的曲子,成何体统啊,老夫人也不管管?”
“你还没听说吗?老夫人怕是要不行了!万一她没了,这家里头哪还有能人镇得住大夫人?胡闹翻天了去。”
“老夫人怎么就不行了?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那人一惊,一张脸被吓得煞白。
“昨日不知道怎么着在后院里摔了一跤,摔得厉害了,又受了寒,把陈年旧疾带了出来,谁知道能不能挺过这一关。”他一瞥戏台子方向,压低了声音说,“依我看,还是应了那道士说的话,大夫人专克咱们家!大婚的时候克死了大老爷,眼下才一个月又要把老夫人克死了!”
“嚯,这可怎么办?”
“能怎么办?谁也惹不起大夫人,她娘家是什么出身你又不是不清楚,晏大将军战功赫赫,晏老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姐姐又是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她嫁进来就是这个家的天,你能指望谁?”
“二、二老爷呢?”
“二老爷?那个二老爷能顶什么事儿?况且我估摸二老爷也是个短命鬼,那道士给大夫人占命的时候就说了,她得把穆家人都给克死!跟我睡一屋的有个穆家的家生子,去年被大老爷赏了穆姓,听说这事后成天想着脱了奴籍,免得哪一日被克得惨死,死后还要听这糟心动静。”
两人都不说话了,满脸前途未卜的忧苦,心里头都在琢磨怎么能赎身出去。可穆府大部分都签的死契,生是穆家人,死是穆家鬼,哪里还有门路让他们逃过这一劫?
偌大一个穆府,生生养了一窝提头等死的人,每天睁眼第一件事想的都是能不能见到傍晚的太阳。
这叫什么活法?
“当初怎么就给大老爷定下这门亲事了呢?”下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穆家原本是北都四大氏族,是户部一把好手,连着三代官居户部尚书。只可惜到这一代,穆老爷四十岁就去了,留下穆大老爷身体不好,在户部只挂了个闲职;二少爷成天吃喝嫖赌,不成器,满府男人没一个能撑得住场面。
这也就罢了,凭借穆家的底蕴,穆老爷学生满堂,朝里朝外有不少关系和交情,能让穆家子孙三代无忧,穆府垮不了。穆老夫人也不盼着有朝一日大老爷养好了病,二少爷浪子回头,只打算给两个儿子娶个门当户对的聪慧夫人,生下孩子从小鞭策督教养再出个户部尚书把列祖列宗的荣誉给争回来,可偏偏晴天一道霹雳,皇帝下了圣旨,把晏大将军的幺女晏枝许给了大老爷。
赐婚那天,全穆府哆嗦着接了圣旨,全府上下没人能想明白为什么皇帝会赐下这桩婚事。
晏大将军晏靖安,三朝元老,十三岁便立下赫赫战功,坐拥大半兵权。论家世,穆家入不了晏大将军的眼,穆家虽是北都四大氏族,但是是最末流;论才俊良配,穆大老爷是个人人皆知的病秧子,这名气比他写的诗做的文章有名太多。
哪怕皇帝赐婚,晏大将军怎么舍得把自己的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