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曾经的康王府是一座与世隔绝的荒芜之地,若不是门口的守卫不惧风雨日夜屹立,只怕世人早已忘记里面还着一位秦氏子孙,以及他的妻妾们。
春去冬来,不知多少个日夜无声,府里的草长了一季又一季,荣了枯,枯了荣。无人拔无人管,任由它们自生自灭,如同府里的主子们。
王府被封之后,除去必要的一两个婆子和家仆,余下的皆放出府外。偌大的府邸显得空旷而寂寥,住在里面的人和那些野草一样无人问津。
姜明珠不再计算日子,因为此时的她比前一世多活了一年。有时候她会想,自己到底是重生过一回,还是做了一个荒唐的梦。
这几年她忙于和胡燕燕争斗,有时候是为一块成色并不好的面料,有时候是为一口吃的。她没有生养,胡燕燕也没有生养,倒是另两个妾室一个接一个的生。送进府里的份例按人口计算,不多也不少。要想吃好一点穿好一点,全靠自己去争去抢。
王爷颓废,倒是知道陛下膝下仅有一女,竟然做起不切实际的梦。还以为以后自己的儿子或许会被过继,是以成天和那几位妾室厮混。
初时,因着之前设计王爷受伤的事,王爷很是恨她。好在她重活一世知道如何利用这个男人的弱点,将他的恨意转到胡燕燕身上。
所以这几年,胡燕燕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刚开始她还颇为得意,后来便感到无边无际的空虚。这种不能见天日的日子,她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如今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站在东边的一处围墙底下听外面的声音,有时候是百姓闲聊的声音,有时候会听到贩夫走卒的叫卖声。
她听过百姓对陛下的感恩与盛赞,也听过一些妇人对姜麓的尊敬。她听到那些人说帝后如何恩爱,她并不是很相信。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独宠一个女子,一位帝王更不可能。
前几年一定是陛下根基未稳,后来太上皇驾崩了,近三年来是因为给先帝守孝。她相信过了孝期,陛下肯定会选秀纳妃的。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笑声,又有几位妇人在说话。
一人道:“那洪娘子好生威风,我听说陛下和娘娘亲自接见了她。你说她怎么那么能干,竟然成为咱们大昭第一位女状元。”
另一人道:“可不是,我听着都觉得心热。可惜我没有那个本事,我家那院子也不大,只能养上几十只鸡。若是我也住在乡下,必定要承包一块山头养上几千只。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弄一个养鸡状元当一当。”
几人笑起来。
前面那人又道:“且让那些男人看看,咱们女人也能养活自己。皇后娘娘都说了,男人干的事,咱们女人也能干。咱们女人能干的事,他们男人还干不了。”
“可不是,有本事他们自己生孩子试试。”
笑声越发大了。
姜明珠听得心里一阵猫挠,百般不是滋味。
这些个无知的市井妇人,她们难道不知道姜麓除了摆弄这些下贱的活计,旁的什么都不懂吗?亏得她们还是长在京城脚下的人,居然也学着村妇们养鸡,还不知羞耻地引以为豪。
一人又道:“要说咱们皇后娘娘,那可真是仙女下凡。我听人说她天生旺夫命,她不仅旺夫,还旺天下。你看看咱们现在吃的穿的,以前可真不敢想。谁家见天的能吃上细粮,那可是大户人家才有的事。如今我老婆子也能天天吃,这样的好日子,我怕是要活到一百岁才是!”
“老姐姐,我看这事能成,咱们都能活一百岁。前几天我儿媳还说,说我比以前看着年轻多了。我自己也感觉这身子骨就是硬朗了,多亏了陛下和娘娘的恩德,是他们让我们过上这样的好日子。过两日我要去庙里烧香,保护陛下娘娘万寿无疆。”
“我也去。”
“我也去。”
“也算上我一个。”
妇人们说说笑笑,声音越来越远。
姜明珠多想冲出去问个明白,她是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姜麓凭着种地养鸡能得到这么多人的喜爱。而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什么活了两世还是落到这样的地步。
“为什么?”她喃喃问自己。
寒风吹来,她不由拢紧自己的衣服。不知不觉她又想起姜麓说的话,恍惚间觉得这座王府像一个大坑,而她就在坑里再也出不去。
前世她掉进了这个大坑,这一世她居然自投罗网。
她突然无比后悔,后悔之时又是无比的怨恨。两种复杂的情绪交加着,她的脸色越来越狰狞,最后变成一团死灰。
对于姜麓来说,姜明珠这三个字已经彻底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偶尔会有人禀报康王府的一应事宜,她并不会单独过问姜明珠的事。
时值冬日,殿中地龙烧得极旺。
她正在看信,信是宋清音写来的。
宋清音说自己在江南遇见一位书生,书生无心功名一心教学。她与书生已结秦晋之好,以后会定居在那里。若是日后得闲,她和夫君会上京一趟。
信的最后说她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韶年终不负光阴。
姜麓反反复复看到好几遍,到最后已是泪盈于睫。没有人知道最后那句话的意思,除了祖母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