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生气,肯定是因为心疼他。
他以为姜麓骂也骂了,气也气了,这事应该完了。
但是姜麓的目光在扫了一眼那个熏炉之后更加恼火,“往熏炉里放迷香,是想让我一夜睡到天亮。其他那些人应该也遭到同样的算计,所以刚才那么大的打斗声一个个还睡得像猪。秦彦,你可真有出息,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周全特别伟大?”
熏炉的香早已熄灭,室内也没什么草药香。
秦彦更是不敢看她。
“我不想你看到那些…”
“你不想让我看到,所以你就让我当一个聋子瞎子。”姜麓厉声厉气,“秦彦你可知这世上有些人宁愿清醒着死去,也不愿在睡梦中永生。”
“姜麓,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姜麓又气又心疼,她岂能不知道他的用心,可是比起被人保护,她更愿意与他一起并肩作战。“你以为这是为我好?你以为这是在保护我,对不对?可是秦彦,你有问过我是怎么想的吗?”
秦彦终于抬起头,眼中有愧却无悔。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比起让她涉险,比起让她面对残酷的血腥,他更愿意她什么都不知道。
姜麓语气一软,“我知道自己不会武,我也知道真正打杀起来我一点忙也帮不上。但是我会藏好自己,我不会给你们添乱。我想真正参与你的人生,无论顺境还是逆境。说一句残忍而晦气的话,假使真有那么一天…我还可以替你收尸。”
收尸两个字听起来刺耳,却无比现实。比起男女之间任何的山盟海誓,这样的承诺似乎更加的悲壮。
这就是天家子孙的悲哀,不是你不争就可以平安无事的。你只要一日挡在别人的前面,即使你愿意让路别人也不会容你。
姜麓看着他,眼神坦荡而不掩情意。
良久之后,秦彦低低说了一个好字。
朝阳升起时,所有的一切并无任何不同。院子里除去泥水冲刷过后的污湿,再无其它的痕迹。万桂举伸着懒腰和姜沐说昨夜睡得真好时,经过的陶儿也附和一声。
姜麓与秦彦对视一眼,立马别开。
昨夜一时没来得及多想,等到快天亮时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害羞地起来。伤口处隐隐发热作痛,好似还残留着被她扒衣之后的窘迫。
少年郎耳尖泛红,与昨夜判若两人。
姜麓心下感慨,明明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有时看起来高冷稳重,有时又是那么的幼稚好胜。城府深沉是他,单纯易怒也是他。他似有千面又似乎只有一面,他怎么这么矛盾又可爱。
这么可爱的男人,是她的。
她面颊一烫,不禁莞尔。
眉目流转之间,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望前一如往常的一切不胜唏嘘。谁能想到如此干净寻常的院子里曾经尸横一片,血流成河。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不是亲眼见到,谁又能知道平静日子下的凶险。
比起生死大事,其它的事伊然变得微不足道。当陶儿义愤填膺地说姜明珠还没走时,姜麓颇不在意地笑了一下。
姜明珠倒是学乖了一些,她倒也不往他们跟前凑,而是时不时远远地看着他们。那眼神之幽怨,神情之哀伤着实令人心情复杂。
她留下来的借口也有,自然是姜沐。姜沐一日不肯和她归家,她就有足够的理由不走。毕竟她是奉父母之命,谁也道不出她的错来。
姜麓心下叹息,有句话倒是说得没错,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骂也骂了,打又不能打,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五花大绑把人捆回家。
大雨过后,庄稼疯长。
疯长的不止是庄稼,还有野草。在这个没有除草剂的年代,最好的根除杂草的方式就是连根拔起。
拔草是所有人最为熟悉的活,除去姜麓秦彦所有人都下了地。如此一来家里就剩下他们两人,那自是日日眉来眼去好不甜蜜。
喂个药都能喂出情趣来,姜麓心道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
田间地头都是忙碌的人,打扮光鲜的姜明珠就像一道靓丽的风景线。这道风景线总在山脚那片徘徊,姜沐都替她臊得荒。
陶儿那叫一个气,不止一次暗地底朝姜明珠吐口水。那个黄姑娘真不要脸,还有脸天天问王爷为什么没出门。
姜麓看在眼里,很是无奈。
姜明珠没有听进去他们说的那些话,反而大有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势头。她不太能理解姜明珠为什么如此执着,但也不可能纵容对方一直阴魂不散。
地里的草拔完之后,哈密瓜又开出新一茬的花。姜麓亲自给花授完粉之后,终于有时间找姜沐谈一谈。
这几日姜沐生怕姜麓赶他走,一出去放牛就是一整天,还串通了小河给他送饭。一听姜麓找他,脚底一抹油就想开溜。
无奈他再是厉害,也跑不过赵弈。
赵弈把人捉回来,押到姜麓的面前。
“说好的,我要在这里干活抵债。你不说十六七年嘛,这才一年不到你不能赶我走。我不管,反正话是你说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姜麓好气又好笑,合着这小子放牛还放出瘾来了。
“寻常的长工给主家干活,一年也能有几日回家探个亲。我又不是那等黑心苛刻之人,岂能拦着不让你回去看望父母。你且随黄明珠先回去,以后还可以回来。我们家的大门永远为你开,你放心好了。”
姜沐可不信,这个亲妹妹心狠着呢。前几天姜明珠掉到那大坑里她都不肯让人相救,后来还是杨嬷嬷找的村民把姜明珠救上来。
“我不回去。”
万一爹娘摁着他娶姜明珠怎么办?
真不知道爹娘怎么想的,他们当了十几年的兄妹,猛不丁让他娶自己的妹妹为妻,他能不别扭吗?
再者他也不喜欢姜明珠。
姜麓听到这话就来气,这死孩子也是一个犟的。姜家怎么净出一些钻牛角尖的人,一个两个自以为是,多半是跟传自那对脑壳有包的夫妻。
陶儿有眼色地把之前收上来的银票还给姜沐,姜沐说什么也不肯收。
“我管你这么多,赶紧给我滚蛋!”姜麓火气一上来,当下便让赵弈送人走。
姜沐抱着赵弈的大腿,撒起泼来。
“好妹妹,亲妹妹,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这个村子里的人都说你是活菩萨,你怎么就不能大慈大悲救救你的亲哥哥。”
姜麓被他哭得头痛,又不是让他去死,他怎么哭得像死了爹娘一样。早就告诉过他,人家姜明珠根本看不上他。就算是林国公夫妇按着他娶姜明珠,只怕姜明珠比他跑得还快。
赵弈很是看不上他,这位姜三公子比起姜世子来真是差得太远。
姜沐还在装可怜,“好妹妹,你不知道我在家里过得有多苦,爹不疼娘不爱的。好不容易找到你这么个亲人,我觉得这个世间终于有了温暖。你如果赶我走,那就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你真的忍心吗?”
姜麓当然忍心,她笃定姜明珠不可能嫁给他。他当姜明珠是火坑,却不知在姜明珠心里他也不过是个水潭。
“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爹娘真敢那么做,我就冲到国公府去救你,好不好?”
“好是好,但是我怕我等不到。你不知道我娘有多偏心,她为了姜明珠连你都不认,你觉得她会在乎我的死活吗?亲妹妹,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们兄妹俩应该相亲相爱地永远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好个屁!
谁要一辈子和这么个熊孩子在一起。
看来软得不行,非得来硬的。
姜麓“呼”地站起来,刚想采取强硬措施便看到秦彦走了进来。赵弈收到自家主子的眼色,立马把姜沐清理走。
姜沐这下不敢乱喊乱叫,他是真的怕秦彦。
陶儿迟疑一下,也跟着出去。
“没一个省心的。”姜麓撒娇一般向秦彦抱怨,摇着团扇给自己扇风,“我是不是欠他们姓姜的,怎么全都可着我一个人纠缠。我就不明白了,我从小到没吃过姜家的没喝过姜家的,他们姜家人凭什么不放过我!”
秦彦替她倒了一杯茶,道:“他们不走,我们走。”
姜麓一听,眼一眯。
“我们去哪?”
“回京谢恩。”
封赏已过数日,理应当面谢主隆恩。
须臾间,姜麓心思已是百转千回。如今秦彦已经起复,自是可以回奉京。与其一直被动承受,不出主动跳出去会一会那些人。
再者她应该让奉京的那些人知道她这么个人,她要光明正大的宣示主权,免得日后还有人哭着喊着给秦彦当小老婆。
“可以。”她灿然一笑,“我这个丑媳妇,也该见一见公婆。”
秦彦被她的笑晃神,心驰不已。
少年脸又红,目光灼灼。
“不丑。”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姜麓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故意明知故问。
“我…我什么也没说。”秦彦到底受自小到大的礼教所束,玉面泛红又不敢看她。
她疑惑看他,眼神无辜,“我明明听到你说了的,你好像说我是什么仙女下凡,还说我花容月貌国色天香,难道我听错了?”
“没…你没听错。”秦彦声音极低,“这些确实是我说的。”
他在心里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