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春花的亲事定了下来。男方是临镇的一个后生,家里还有一个铁匠铺子,听说春花娘很满意,逢人便夸未来姑父如何能干。
姜麓也曾远远看到过春花,依旧是一个腼腆害羞的姑娘,不是洗衣服就是给田里劳作的父母送饭。仿佛那个曾经为爱不顾一切离家出走的女子,从来不曾出现过。
人的一生或许都有过热烈的追求,那样的经历如同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很快就会重新回归平淡的生活。
或许以后的春花不愿意再回想起自己的这段经历,也或许她会把这一切埋藏在心里当成一生中最为灿烂的记忆。
山村的岁月一切如故,随着秋收的临近村民们一个个喜气洋洋,原因无他。皆是因为地里的麦穗饱满结实,人人都能预见今年的好收成。
民以食为天,粮食才是百姓们的命根子。人们纷纷议论着谁家的地种得最好,估量着今年能多收多少麦子。
第一批脱粒机和木风车一问世,北坳村第一时间收到捐赠。两台农用机器着实让村民们好奇好些天,希冀之中尽是对年景收成的满足。
后山那块地里的哈密瓜成熟后没多久,地里的麦子也接着开始泛黄。总共不到二十几个哈蜜瓜,因为疏果疏的好,一个个又大又香。一份送进宫中,一份送到阮府,最后一份自留。
有村民们见了,很是稀罕。
姜麓也不吝啬,切了两个分给大家享用,且发话若是谁想种她可以提供种子和种植方法。这话一出,房里正第一个站出来表态。
有房里正出面,姜麓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她和房里正私下仔细谈过,希望北坳村在种地之余形成种瓜的规模。
毕竟哈密瓜属于稀罕物,在奉京城世家官员家中的待客珍品。此地离奉京不算远,不失为一条带领村民们致富的新路子。
房里正几乎未加犹豫,立马答应下来。如今北坳村各家各户都有新开荒的山地,除去种植粮食外,每家每户都能匀出一小块地来种瓜。他之所以未曾思考便同意,最重要的原因是秦彦的身份。有当朝王爷和王妃关照,他们种出来的瓜肯定不愁卖。
姜麓自来便知道房里正是个聪明人,当场拍板村民们只管种,只要品相好她全部按奉京的行情收。村民们得知这个消息,又是一阵欢呼。好年景好收成,未来还有更大的奔头。人人干劲十足,田间地头一派繁忙景象。
因着去年年底和年初小新子的四处讲课,临水县很多地方春麦种植采用的都是新方法。好的人家一亩地能多收一石多到两石,最差的也有半石。
乡镇的百姓们热火朝天,许多人脸上都挂着丰收的喜悦。那些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庄稼人,看着多出来的粮食喜极而泣。
收成亦是一县父母官的主要政绩,万县令比谁都清楚这个功劳不敢占。他上递的述折中一五一十地呈报,不敢有丝毫的隐瞒。
秋收过后,迎来莘莘学子们最关注的乡试。
姜沐和万桂举一同下场,发榜时姜沐在第三名,而万桂举在倒数第六名,两人都获得童生的称号。
万县令以为自己的儿子这辈子都与读书无缘,结果出来的时候那叫一个老泪纵横。虽说是一个末尾的童生,但已经是让他喜出望外。
万夫人哭哭笑笑,直言这一切都是姜麓的功劳。她从丈夫的口中知道姜麓拒绝认亲的事,心里倒也没有多大的怨尤。毕竟是他们高攀,人家不情愿也是常理。
她无比庆幸的是当初狠心把儿子留在那里吃苦,要么不然她的举儿哪里会考中童生,更别说身子骨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夫妻二人再登门,带的礼情很重。
万夫人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白胖的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生分。对姜麓的态度十分恭敬,绝口不提当初认亲一事。
万大人则是诚惶诚恐,暗示秦彦是万桂举的先生,他们身为家长礼数不可废。见秦彦没有反驳,他紧绷的神经略略一松。举儿能拜在当朝王爷门下,也是他们万家几辈子的造化。
来访的人知趣,会谈便不会尴尬。万夫人说的都是今年的好收成,无形之中把秦彦和姜麓捧得极高。
“听说王大人走到哪里都是被百姓簇拥着,大大小小的村子都盼着他去上课。还是夫人会教人,我家举儿真是多亏你们教导。我们夫妇感激不尽,不知该如何表达是好。若是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希望夫人不要和我们一般见识。”
姜麓笑笑,“一码归一码,我这个人对事不对人。”
万夫人心里一个激灵,和万桂举一般无二的小眯缝都快笑没了,“夫人大人大量,我就知道夫人是个大度之人。”
姜麓心道,他们是他们,万桂举是万桂举,她不会因为对万县令有意见而连坐其他人。天下官员何其多,像万县令这样小心谨慎明哲保身之人不少。比起真正的贪官污吏,万县令顶多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员。
以秦彦的身份,若不是因为被废被贬,又怎么可能接见万县令这样的小官。他冷淡沉稳的样子,让万县令不停冒冷汗。
不到半个时辰,夫妻俩有眼色地告辞。姜麓问他们要不要带万桂举回家准备府试,万夫人快人快语说孩子放在这里他们放心。夫妻俩带着鸡蛋蔬菜并两只大肥鸡的回礼离开,路上碰到房里正时还特意炫耀一番。
万桂举和姜沐过了乡试,接下来还要备考府试。
府试的结果在姜麓的意料之中,姜沐中了秀才,且是廪生。而万桂举榜上无名,止步于之前的童生。
姜沐是国公府的公子,之前没有功名不是因为考不上,而是因为不曾想过走这条路。如今考取秀才,他觉得自己似乎找到奋斗的方向。一条不需要依托国公府,靠他自己一人之力可以走出去的路。
他恍惚起来,回忆自己当初如何离家出走的那一天。那时候如果不是他怕吃苦,不想千里迢迢去边关找大哥,他就不会冒着风雨前来投奔姜麓。
所以这一辈子,他是不是只做了这一件事?他突然感谢那个改变主意的自己,那个咬着牙留下来的自己。
而万桂举知道自己的斤两,能考中童生都不亚于别人封侯拜相。他很是得意,那架势像是中了状元一般。
当姜麓问他们想要什么奖励时,两人异口同声想吃烧烤。
秋收过后本来就应该好好庆祝一番,庆丰年话鸡黍。自麦子收仓以来,北坳村时不时飘出酒肉的香味,人人脸上瞧着都添了几分红光。
这个愿望如此的朴实无华,弄得姜麓哭笑不得。她决定亲自去县城采买,随行的是可以拎东西的赵弈,还有冷着脸非要妇唱夫随的秦彦。
他们穿得都极为朴素,但无奈长相实在是太过出众。无论走到哪里,回头率都特别高。秦彦跟得紧,其生人勿近的气场上旁人不敢多看。
最近临水县尤其重视调戏妇女的案子,但凡是一经告官或是举报,调戏之人必将严惩。此举受到百姓拥护,听说有那不信邪的富户公子明知故犯,被万县令毫不留情下了大牢,任是那富户公子的家人如何使关系塞银子都不好使。
百姓闻讯奔走相告,直把万县令传成再世的青天大老爷。
姜麓听到这些事,对秦彦感慨道:“希望他是下定决心想做一个好官。”
“迷途知返,尚可一用。”
果然皇子就是皇子,最先想到的就是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姜麓让他和赵弈在一边等着,她去买点东西。
“我陪你一起。”秦彦还要跟。
“秦彦,你还是别跟的好。”姜麓露出揶揄的表情,她凑近前来吐气如兰,“我想买点女子的贴身之物,你在这里等我即可。”
秦彦闹个大红脸,果真没再跟上。
一刻钟过后,姜麓提着一个包袱出来,秦彦赶在赵弈的前面把东西接过。包袱包得严严实实,提着倒是很轻。
东西买完之后,三人赶紧出城。
眼看着日头开始偏西,秋高气爽的天气令人心情十分愉悦,然而这样的好心情在出京没多久戛然而止。
一群羊堵在路中间,地上全是羊粪。赶羊的是一个老汉不停挥着长竹驱赶羊群,但这些羊只顾低头吃地上洒落的麦麸。
好在这个时辰进城的人不多,行人可以绕路过去,所以堵在来路上的只有一辆马车,去路上的却是有近七辆马车。
那些马车都是青油布的普通马车,赶车人也都是常见的那种车马式。除去有两个男人下来之外,马车里的人都没有露面,不知哪个车里传来女人孩子的声音。孩子的哭闹声越来越来,下车的两个男人责怪起老汉来。
老汉苦着一张沧桑的脸,又是赔礼又是作揖。说这些羊也不是他自己养的。他的东家是城中一家肉铺的掌柜,他要赶在城门关门之前进城。
听他的语气,他也是急得不行。
那些羊不仅赶不动,眼看着地上麦麸吃完了,它们一个个趴着不动。看上去像是吃得极撑,撑到不想走路。老汉的竹子打在它们身上,它们像是一个个感觉不到痛似的,还有一些竟然眯着眼睛打起盹来。
其中一个男人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大堆人堵着赶不了路,不如几人合力将这些羊挪到一边,先把路腾出来让马车过去。
老汉一听,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姜麓他们的马车在最前头,那两人招呼赵弈搭个手,赵弈闻言跳下去后一起帮忙。他们刚把羊全部挪到一边,有一头羊突然开始口吐白沫四肢抽搐,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咽了气,紧接着所有的羊全部吐着白沫抽着抽断了气。
老汉傻眼了,揪着赵弈的衣服不让走。这群羊有八只,能抵得上一户人家全年的收成。老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们害死了他的羊。
太阳越发西斜,不时有一两只鸟儿鸣叫着往远处飞去。
姜麓掀开车帘看了看日头,“我下去看看。”
“我去吧。”秦彦说。
“你别去。”姜麓拦住他,这事必有蹊跷,听着有点像是碰瓷。万一是个难缠的,她比秦彦更适合出面。
她一下马车,那两个男人齐齐看过来。
老汉还揪着赵弈不放,“你是这小子的什么人?你们可不能丧良心害人。好好的羊说死就死了,你们必须赔!”
“老人家,你说是他害死了你的羊,请问有什么证据?”
“我的羊本来好好的,他们弄到一边就全死了,不是他们害死的还有谁?”
姜麓看着地上残留的麦麸,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收集一些,闻了闻对老汉说,“老人家,你家羊不是被他们害死的,是因为吃这些麦麸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