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六）
太阳守时地撤退了,夜晚和月亮即将就位。在两种时间于天空分庭抗礼的局面即将被打破的时候织田作一行人终于赶到，首先吸引他们视线的是站在地下夜总会前的一个熟悉背影。
前港黑五大干部，双黑之太宰治。
织田作倒没有感觉意外,他总是个特别淡定的人。
广津柳浪下意识喊了声“太宰大人”，喊完后觉得自己有点太冲动了，怎么就把“大人”这个词给喊出来了呢，现在的他就像个刚进黑暗世界的愣头小子。
分明已经在黑暗世界多年，如今理论上应该没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了,但对上眼前这个仅为十八岁的青年却仍是忍不住乱了方寸……毕竟,广津柳浪想到，毕竟对方是太宰治。为了挽救这个失误，广津柳浪迟疑了一下,打了个港黑内部的手势，他身后的黑手党们同时对太宰治举起了枪。
齐刷刷一片,看起来威风凛凛、令人战栗。
但事实上举枪的绝大多数人在心里都嘀咕着——
是象征性地举枪吧，应该不会开火吧，太宰大人不会记着他们的脸吧,不会报复回来吧……
单是想一想这种可能就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人当初都是太宰治的手下，越接近那个男人，他们对那个男人的恐惧越深。
那边织田作慢了半拍,在那些人一起举枪后,他才叫了一声：“太宰。”
“是织田作啊。”太宰治转过身,然后大家都看到他抱着……
“芥川大人！”广津柳浪出声。
“把他送回去吧，这孩子受了很重的伤。”太宰治像是没看到那些举着枪的黑手党似的——顺便一提这个反应给那些黑手党们带来了些许安慰。
广津柳浪上前接过昏迷的芥川,然后谨慎地看向太宰治。
“不用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太宰治摆了摆手，“如果是我设计的话你们没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他这话非常实在了,虽然不好听就是了。
“太宰。”织田作再次叫了一声。
“嗯，你也先去忙你的吧，织田作。”太宰治很自然地对织田作说：“等这件事告一段落我再来找你。”织田作愣了一下，因为谁都能看出他有话对太宰说，但没想到太宰居然直接让他走。
织田作看了一会儿太宰治，太宰治之前在看着广津柳浪，在织田作注视了他三秒左右后他将目光移向了织田作，两人对视了第二个三秒，这个无声的交流后织田作点头：“好，我知道了。”
“嗯。”太宰治也颔首，接着他再次看向广津柳浪：“广津老爷子，能赏个脸吗？”
广津柳浪沉吟了片刻，问：“太宰，嗯，太宰先生，”现在叫“大人”不太合适，“如果我拒绝你的话我能活下去吗？”
“你说呢？”太宰治露出了相当和蔼的笑容。
“……”
好的，不用多说了。
广津柳浪回过头给手下吩咐了一下，接着对太宰治说，“那么太宰先生，这边请。”
太宰治并没有“这边请”，他直接走到停在那边的黑色轿车前拉开车门，探头对着快吓死的司机说：“劳烦把我送到5Chome-2-2Minatomirai……哦，到了那边后随便把我扔到个地方就行。”然后他很自在地坐了进去，“广津老爷子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
“……”
广津柳浪只好上了车。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车辆行驶的这条路上基本没有多少人迹，煤气灯在黑暗中散发出苍白的光来，旁侧的海水几乎也是黑白的。外面的环境一片阴郁。
“对于这件事你有没有看出什么东西来？”太宰治率先问道。
“根据港黑内部情报……”广津柳浪沉吟着说道。
“别提内部情报了，现在已经满城风雨到街边小孩都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地步了。”太宰治打断了广津柳浪的话，他说这话时是很普通的语调，广津柳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大概是玩笑吧。
“其实也没有到街边的小孩子知道的……”广津柳浪企图反驳。
“那就闹到连中也都知道的地步了。”太宰治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广津柳浪张了下嘴，明智地选择了不插嘴。不小心卷入那两位的争端的话，会被吓到脑溢血也说不定。
“哦哦，我说到哪儿了？忘了，那你继续说吧。”太宰治说。
广津柳浪差点瞠目结舌了：“您打算让我说什么？”
“港黑机密情报啊。”太宰治理所当然地说。
“这，假设您听明白了这几个字的意思……”
“听明白了，所以才让你说。”太宰治说，他这话应该还是玩笑话，但他此时看着窗外风景时的目光却是过分轻飘飘的、毫无重量的那种。
气氛陷入了尴尬。
太宰治有种自己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不过他对此毫无罪恶感。
“理论上织田作负责黑蜥蜴是很恰当的选择，尽管如此……”太宰治说到这里轻轻笑了笑，“广津老爷子，有些事没那么简单的。”
感觉这句话应该我对您说才是。广津柳浪在心里腹诽。——所以您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让我泄密是什么鬼啊？！
外面起了淡淡的海雾，这一带这样的天气是正常的事情。司机将开车的速度放慢了一些。车辆穿过那些雾气，海对岸影影绰绰的城市灯光看着和这边的煤气灯一样苍白，像是空气中漂浮的灵魂。车灯照亮了前方，四周什么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织田作怎么看芥川的？”太宰治凝视着外面那黑暗风的风景，突然换了个话题。
“织田先生很照顾芥川大人。”广津柳浪说道，在经过刚刚那些精神攻击后，这个不怎么要紧的问题还是赶紧回答吧……
“那就和我想的一样了。”太宰治起身，他突然就打开了车门：“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啊。”
“太宰大人！”广津柳浪差点心肌梗塞。
他年纪大了，真的年纪大了，受不了惊吓。
——好吧，又不小心脱口而出了个“太宰大人”。
广津柳浪看着对方在座椅上笑眯眯的表情，心里想到。
这位大人，绝对是故意想看他失控的表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