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浮顿了顿,又道:“我以前叫安徐。”
小孩还是摇头,脸色变得有些不耐烦,“不好听。”他看向一浮身后的背篓,然后又抬头问他,“为什么以前叫安徐现在又不叫了?”
一浮挠挠头,才发现手心被背绳磨出两个水泡,他搓了搓手,说:“一浮是我的法号,师父取的。安徐才是我的名字,是娘亲找人取的。”
“你母亲呢?”
“得了治不好的病,死了。”在石头寺从来没有人问过一浮的过去,与师兄弟们的日常无非是在庙里做活,跟他们抢饭,闲下来就读经背经打坐参禅。日子过得充实,但也无趣。
对石头寺的一切一浮不讨厌,但也算不上喜欢。每天都是一样的光景,遇见同一群人,走同一条路,吃同一种口味的斋饭,某天突然遇上一个长着头发的小孩子都觉得稀奇。
小孩沉默了一会,看着他问:“你不是生在寺里,为什么要来这,为什么要当和尚,当和尚很好吗?”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轻到一浮甚至觉得他并没有在跟自己说话。
“当和尚有饭吃。”一浮说,“我是被舅舅卖到山里来的,他说我头长得圆,天生就是做和尚的料。”
小孩似乎没有听他说话,他沉默地看着自己,一会又看向别处。过了很久他听见小孩的声音:“我以前认识一个和尚,他很坏很会骗人,”小孩的眼神又落回来,一浮觉得他在看自己,又不像是在看自己,“我讨厌和尚。”
一浮摩挲着手心水泡,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小孩的眼神有些可怜。他看着小孩,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我不骗人,我很好。”
小孩嘴角似乎牵扯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一浮心中仿佛春水撩起微波,“你叫什么名字?是住在山下吗。”
小孩看了他一眼,眼睛里有一浮看不明白的情绪,并没有回答一浮的话。
他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浮心里想着,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不喜欢说话。
小孩沉默的时间有些久,一浮看了眼黑沉下来的天,想着要不要提醒他快天黑了要早一点回家。
正在这时,他听见小孩缓慢地说:“我叫尧白。”
第60章统统与我不相干
飞鸟归巢,凉风渐起,山中迎来夜前的短暂宁静。
尧白看了一眼密密山林,又将目光移到揪着背篓背带的小少年身上,不着情绪地道:“夜里野兽虫蛇多,你早些回去。”
一浮点点头,却没有走,“你呢?下山的路不好走,要不要我叫师兄来送送······”
“你一直这么爱管闲事吗?”尧白不耐烦打断他。
一浮看起来脾气好并不是他大度真的不会计较,而是因为他反应慢,记性还不好,前一刻记在心里的仇转头就会忘记。
不过他反应再慢也能听出尧白语气里对自己的不喜欢,一浮紧抿着嘴,心想这是他遇到的脾气最差的小孩子,相比之下寺里那些过分活泼闹腾的师弟们也不那么让人头疼了。
尧白坐在斑驳的院墙下,斜斜看他一眼,“还不走?”
一浮颠了颠背篓,临走时还是忍不住说了句:“你是和家里人生气才跑出来的吧,再不回去他们应该着急了。要是实在害怕,就来前面正殿找我,我叫一浮,你记住了。”
他说话的时候对方便一动不动看着他,不知是不是一浮想得太多,他似乎感觉到尧白眼里那层拒人千里的寒霜融化了些。于是他便得寸进尺起来,“尧白,你同我师弟差不多大,我能不能叫你小白?你还会上山来玩吗?不常来也没关系,今天遇到你我很开心。”
尧白听着他叭叭说话,忽觉有些不真切的恍惚感。轮回大道里走了一遭,前世性子沉静少言的闻不凡竟然变成了自来熟小话痨。眼前的小和尚没有半分闻不凡的影子,可透过躯壳确确实实是那个人的魂魄。
这种感觉很奇妙。
一浮觉得对方大概不会搭理自己了,转身准备走。走到门槛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我会常来的。”
尧白说话跟毛躁跳脱的师弟们完全不一样,反而有些像寺里撞钟的老僧。一浮想着读书人家的孩子大概是不同的教养,他喜欢这样安静不闹腾的。
一浮回头“诶!”了一声,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尧白朝他挥了挥手,不自觉也露出浅笑。大约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那笑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垂下眼帘,盯着雨后石缝里冒出来的草芽看,也不知在想什么。
他独自坐了半晌,古寺里传来悠远鲸钟声。
“你不会真要在这陪他一世吧。”墙头忽然传来人声,尧白抬头,看到一条赤红小蛇趴在灰白墙面,紧接着一个人影在墙头显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