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夹杂着几分痛心还有几分无奈,但细想就不对味了——像是在给这烂摊子找了个有理有据,引人唏嘘的借口。
“可是佛尊,”桑宿道:“讲讲道理,归根结底是你们梵境门户不清,先有闻不凡骗婚在先,害我弟弟好好的神禽凤凰一朝化魔。接着邙天纠结六界怨灵与我弟弟纠缠不清,再有您处心积虑要借我弟弟的手终结您与邙天的因果业障。您佛门昌盛,不能薅着我弟弟一个人坑吧。”
礼嘉沉默了半晌,忽然朝着桑宿肃然深拜,“殿下说得对,此番却是本座行事欠妥。”
桑宿让他这正容亢色的一拜吓得慌忙往旁边让,立即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咄咄逼人,将好脾气的礼嘉逼成这样。她正尴尬不知怎么收场,礼嘉却还有后话,“邙天为祸,一切杀业都归咎我梵境,本座无可辩驳。可闻不凡有朝一日必为梵境新主,还请九殿下早日消弭旧怨,手下留情吧。”
桑宿看了他一眼,颇好脾气地乐呵呵说笑:“这才过了几年?怎就成旧怨了呢。”
礼嘉见她面色不虞,便没再说什么。桑宿见他全须全尾活过来了,没见缺魂少魄,便不想再同他扯这团烂账,说了告辞便转身要走。走出两步礼嘉在身后叫住她,说:“殿下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桑宿回身看着他,看着这位修为深厚到能窥伺因果预知未来的大佛,眉眼终于舒展出浅浅笑意,轻声说:“但愿如您所言。”
——
尧白又去了趟不羽山。
不羽山实际上并不能称为山,它只是一块赤红的巨大岩石,石体上一条从南至北的幽深沟壑将它一分为二。因它庞大,又横立在海心,看上去就像一座孤立在海里的山。沟壑底下是喷涌的岩浆,寻常是看不到的,但这里的禁制结界已经被尧白破开,沉在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肉眼看去除了冒着大大小小鼓泡的岩浆还有不少在岩浆里翻滚的白骨和头颅,人的兽的残缺肢体。听说万万年前的古世有很多能移海填山的凶兽和妖魔,它们未生灵智,生来就只知道破坏和毁灭。当世仙灵们合力除掉一些,实在奈何不了的就会骗到此处,丢下不羽山万万年不枯的熔浆里。被骗来的凶兽修为都十分了得,下去之后并不会马上死,在里面挣扎煎熬万年才死去都是稀松平常。还有一些至今没有死,它们肉体熔于岩浆,魂魄化作怨灵。
尧白孤身走在幽幽沟壑边,风号猎猎,像是随时都要把他推下去。不羽山似乎认出他的气味,石头底下的岩浆翻涌地愈加放肆,有些喷溅出来沾上尧白衣摆。他不然纤尘的衣摆慢慢燃烧,变成一抔风里一缕黑灰。
尧白低头看了一眼,烧得黑洞洞的衣服迅速复原,然后又被溅上来的岩浆烧成灰。他在沟边蹲下,埋头看下面堆积的骨骇。砭魂骨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咻”地一声窜出来,还没等尧白反应便扑通一声扎进深沟里。
尧白看着它消失的地方,皱眉想:里头的怨灵已经跑干净了,这破骨头这么激动做什么?随后才想起来,要说古世横行的凶兽,穷奇屈称第二,谁敢妄称第一?不过相比这底下的,穷奇先一步悟道成神,是古世第一只以凶闻名的神兽。死后肉身归于混沌,脊骨化作凶煞法器砭魂骨,万万年后伴随尧白降世,成了他的本命法器。
这会身临深壑,这骨头怕是闻到昔日同类的气味。
尧白垂着一双腿坐在烧得滚烫的岩石上,心道自己怎么早没想到,他一个血脉纯正的神禽,本命法器怎么会是把又凶又煞的骨头。原来今日一切命运早有暗示,他生来的使命不是镇守星屠阵守六界平安,而是破开不羽山为六界造劫。
原来六界浩劫的背后不是闻不凡,也不是邙天,而是他尧白自己。他从来不敢想,万万年前六界生灵与横死在此的凶兽们之间的业障要从他手里开始。
这浩然而沉重的因果从他开始,又该在哪里结束呢?
心烦意乱之际尧白忽然想起闻不凡,只因眼拙把他当成雀精捡回去,接着莫名其妙被当成游魄宿主。这圈子兜得有点大,把不该牵扯的统统牵扯进来了。
尧白看着岩浆里翻滚的尸骨残骸,喃喃自语道:“早知道我定五百年前一落地就来放你们出来,何必多这些弯弯绕绕,折磨我又折磨旁人。”他语气轻巧,全然没有之前面对闻不凡的怨气。似乎知道自己再如何轻视天道,也终究逃不过去。
他宿命加身,无辜可怜。闻不凡好好在山里静修,猝不及防被牵扯,也可怜。
当然尧白的怜悯心很有限,作为当事人对无辜路人的看法他觉得闻不凡是天降横祸,事情起因只因为他长着一张自己喜欢的脸。但一想到闻不凡数月里的温情和喜欢都是包藏目的的逢场作戏,他那点本就不多的怜悯便飞灰湮灭,心头化不开的郁结怨憎便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