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王的眼珠瞪得仿佛要掉出眼眶,整张脸都有微妙的变形。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正上方,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一种嘶哑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说,“三哥,我好痒啊。”
话音一落,突然间,忠王的身体开始……膨胀。仿佛他忽然吸饱了气,整个身体都稍稍扩张开来,他的脖子也变得很粗,五官也开始紧绷变形。
然后,突然间,就仿佛是灌满水的猪尿泡炸开了一样,有什么东西开始从他的眼睛、鼻孔、耳朵眼、嘴喷涌出来。
虫子,成千上万的虫子。蟑螂、蜈蚣、蜘蛛、蠕虫……黑压压的一片,如墨水一样从他身上所有的孔洞奔涌而出。他的皮肤也开始不规律地臌胀起伏,开始有细如发丝的蠕虫从他的毛孔中爬出来。他的肚子如孕妇般高高隆起。皮肉撕裂的湿濡声音中,密密麻麻的虫子从被褥下四散奔逃,沿着床铺蔓延到地上,蔓延到四面八方。
宫女们尖叫着,水盆掉落在地上和瓷器被打破的声音夹杂其中。侍卫们冲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忠王瘪下去的样子。他的皮肉开始皱缩坍塌,就仿佛原本填满他的东西,都已经爬了出去,剩下的只有床上那一滩皱巴巴的皮肤。
第6章嫁衣(6)
徐寒柯说完了,半天没听见重六的回话。他一转头,却见跑堂用一种担忧的神情望着他。
“宪司老爷……”重六心事重重,“您跟我说这么多……不会事后灭我的口吧……”
徐寒柯大笑起来,声音里竟有几分不符合他荏弱外表的朗然,“小哥,我是当官的,不是当土匪的,哪能说灭口就灭口啊。我是看你这个人很有意思,而且又救了我的命,所以才跟你闲聊的。这些事你要是去京城和忠王府附近打听,总能问到的。那么多人看见过忠王身上的异象,就算上面明令禁止不让说,但官兵还能堵住所有百姓的嘴吗?”
重六却不相信徐寒柯主动跟他交代这么多没有其他深意。
徐寒柯也不管他信不信,兀自叹息道,“刚才又经历了那番怪事,要不是有小哥你拦着,我现在已经葬身崖底了。看来这鬼神之说,不想信也得信了。”
“那您来天梁城查忠王案是为了什么啊?我们这儿有嫌疑人吗?”
“也不算。近几年除了忠王的案子,京畿路、昭宁路和午昌路频频发生疑难杂案,都是如忠王案一般古怪。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才将这些案子联系到了一起。其实这些案子中的死者伤者或失踪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他们身边的嫌疑人也都一一排查过了,查不出什么。如果不是我偶然问了下一个死者死前三年内的出行状况,也不会发现这么一丝丝的线索。”徐寒柯啪地合上扇子,压低声音告诉重六,“这些案子里,要么是出事的人,要么是嫌疑人,都来过天梁城。或许不是死前近期,但在事发定然都来过一次,只是时间有长有短,且并不一定都是近期。”
重六皱皱眉头,“但是很多人都来过天梁城啊。我们这儿离紫鹿山这么近,不少人人要么是来游玩的要么是来拜山朝圣,也不奇怪啊。”
“所以我说,也说不上是什么很重大的线索。只不过,我有种直觉,来这儿或许能发现点什么。查案这种事,是九成的辛苦加上那一分的直觉。要是没有直觉,再怎么查都是瞎查。现在除了这里我也没有其他头绪,上面催得又紧,我这也是借故出来散散心缓解一下压力。”
下山后徐寒柯主动掏钱雇了一辆马车载着他们两人回城。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了。
重六和徐寒柯一道走到客栈大门前时,却猛然顿住了脚。
只见掌柜揣着手站在客站门口,一席松散的绿松石色鹤氅被晚风吹着徐徐飘摆。
掌柜好像是在等他。
重六咽了口唾沫。掌柜看他的眼神跟平日里似乎有些……不一样?
平时掌柜看他就像看大街上的每一个人,和看路边的一棵树,盆里的一朵花一样的眼神,就是那种看了却仿佛没看见的眼神。但是现在,祝掌柜真真切切地盯着他。
跑堂这种职业最大的特点就是被人视而不见。他们悄无声息地听着客人们的谈话,悄悄打探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留下的人生片段,将十里八乡的一切秘密掌握在胸中,但他们自己却并不会被任何人记得或看见。这种隐于世间的感觉另重六觉得安全,却也分外孤独。
可是现在,祝掌柜看见他了。这个他一直想要探听虚实却总是一无所知的人看见他了。
重六感觉一口气被提到了喉咙眼,浑身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