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六急急的,语速越来越快,但是话还没说完,掌柜忽然用手指轻轻按了下他的嘴唇,“嘘……别急,我知道。”
“您知道?”
“我也看见了。槐树给我们看的景象,应该是一致的。”
重六哦了一声,急切地抓住掌柜的手臂,“那咱们赶紧去找那个人吧!”
掌柜却拉出一道苦笑,“我倒是想呢。你看看咱们现在在哪。”
这样一说,重六才终于将视线从掌柜身上移开,蔓延向他的周围。
没有看见槐树。
在他们四周蔓延的,不再是一片黑暗的虚无,而是一片森林。
一片噩梦般的森林。
所有的“树木”都是肉和木的结合体,不论躯干还是枝条都长得扭曲畸形。树干上坠着大团大团肿瘤般的肉块,滴淌着令人作呕的脓液,树根处却盘结着一团团紧紧簇拥的肿泡,仿佛是散发着脓绿光泽的巨型蛙卵群,那其中悬浮的黑色颗粒又让它们有些像无数黏在一起的眼珠子。
而地面上,纵横交错的不再是树根,而是很多仍旧在有规律地蠕动着的、不知道是虫子还是某种他不认识的会动的植物。那粘腻的透着脂肪质地的表皮纹理,令人头皮发麻。
而天空……完全看不见。那黑灰色的、沉重凝固而且还在偶尔痉挛的东西……是肉吗?
足有山峦那么巨大的肉块组成的“云”,笼罩着触目所及的所有天幕。那些油腻的、反射着虹光的、间杂着肌肉和脂肪的纹理中穿插着密集的血管网络,弥散着幽密邪恶的红色光晕。它们起伏着,堆积着,倒扣在头顶,吊挂着密密麻麻的菌丝状长条,在高空中悠缓地摆动。
光是凝视着天空,便有千万种混乱的情感和意识冲入脑海,混乱地搅成一团。无数碎片般的画面,根本无法理解的画面,穿插在他被揉成一团浆糊的大脑里。
重六马上低下头,闭上眼睛,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不仅仅是视觉上的冲击,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腐烂肉类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里,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没有足够的空气被吸入肺腑。还有那种湿濡的阴热,好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紧紧糊在每一寸皮肤上。
重六本来刚刚平静下来的心立刻又开始因为紧张而狂跳。
“东家……咱们这是下地狱了吗?”
掌柜被他惊恐的模样逗乐了,“你做了什么坏事,要下地狱啊?”
重六眨了几下眼睛,耸耸肩膀,“我光大前天就用鞋拍死了三只蟑螂,这不是造杀业吗?““那敢情好,全天下的人都要下地狱了,大家一起在地狱里种田养鸡,跟活着也没什么区别。”
重六急道,“东家你就别埋汰我了!这都什么时候了……”
祝鹤澜仍旧保持着逗趣的微笑,解释道,“槐树还太年轻,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当它把它的意识转移给我们的时候,不小心把我们拉近它梦里了。”
“……这是它的梦?”重六看着四周,懵然道,“这槐树孩子也太可怜了,一天天做的都是什么梦啊……”
掌柜低笑两声,继续说道,“它的梦,和一般人类的梦是不一样的。它可以不断重复回到同样的梦中,在梦里安住自己的精神,并且把这个梦不断完善,甚至成为另一片陆地。”
“……你说它可以创造世界?”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里是它刚刚诞生时的记忆被它扭曲后形成的梦乡。”掌柜看重六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稀松平常地说,“不过这个世界是有边界的,非常狭小。大概是因为这里只有它一道不成熟的意识在创造,很多它想象不到的地方会有混乱不明的死角,而且这里的秩序也十分不稳定,时刻都在变化,随时会坍塌。所以跟我们的世界还是有很大区别。”
重六无法理解,他和掌柜是怎么跑到一颗槐树的梦里来的。
他的生活真是越来越……疯狂了。
“那……东家你能不能想办法叫醒槐树让它放我们出去啊?”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们得找到它在梦中的化身。把化身杀死,它才会醒来。只是有一个小问题。”掌柜说着,用手在周围比划了一下,“你看这儿成千上万的树,任何一株都有可能。”
重六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这要找到猴年马月?!”好在在梦里时间的流逝也不同。我们在这儿待上十天半月,在现实中可能也就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倒是不用担心赶不上十天后那场大劫。就算再倒霉找不到它的化身,到了第二天晚上松明子也会来叫醒槐树,把我们弄出去。”
祝鹤澜说完,便站起身来,对重六伸出手,“走吧,这儿可能不太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