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酬劳在他们登船前一天就已经发放给了他们的家人,也就是说,就算他们回不去了,他们的家人也能拥有足够的钱,下半生不愁吃穿……
重六看着火光映出的那一张张被风霜冲刷得粗粝而真实的脸,想象着那些爽朗的笑容背后都可能有怎样的故事。或许那个看上去不过十bā • jiǔ岁的少年家中有个好赌的父亲,背着沉重的赌债;或许那个头发斑白的梢工或许只是想留下一笔足够送自己的孙子们去书院的遗产;或许那名身强力壮的火头要急钱给病重的母亲治病……
一条人命,三百两银子。
或许是他打量的时间有些长,一名留着大胡子的船员对他招了招手,“小兄弟,要不要过来喝杯酒啊?”
这些人平日里埋头做自己的事,甚少与徐寒柯等他们眼中的“上等人”说话。但重六与他们不同,他总是穿着粗布衣服,常年在客栈里打工的经历给他赋予了一层其他人身上没有的市井气息。
重六笑起来,走过去坐在给他让出来的一只木条箱子上。一名火儿递给他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酒,重六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咕噜一声咽下去,“好冲啊!”
众海员大笑。
“哎,小兄弟,你是怎么混到那一群大官中间的?”刚才招呼他的大胡子问道。众人也都是一脸好奇。
重六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大官?说不定我比他们官都大呢?”
几个人笑起来,“我们几个在海上跑了这么些年,这点识人的本事都没有还怎么混?你这小子虽然长得白白嫩嫩的跟我们这些糙人不一样,可是一点派头都没有,一看就不是当官的。”
重六又喝了口酒,笑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个跑堂。”
“跑堂?客栈里的?”
“是啊。”
“他们带个客栈跑堂来干嘛?”另一名脸颊被风吹得通红的年轻人问,“而且你们客栈招人是看脸的吗?是不是正经客栈啊?”
重六翻了个白眼,决定换个话题,“你们知道我们这趟出去要找什么吗?”
一瞬间的安静后,红脸颊的年轻人道,“是要找一座岛吧?岛上有宝藏?”
另一名火儿压低声音问,“那岛附近……真的有水鬼吗?”
水鬼这两个字一出,立刻就有船员往地上吐吐沫,还有人瞪了火儿一眼,“别乱说话!晦气!”
有人递了一块干馍给重六,重六接过来,咬了一口。
“哎,那跟你一起来的那个,长得比姑娘还好看的员外是什么人?还有另外那个,是你兄弟?”
“‘比姑娘还好看’的那位是我东家。”
“你东家,那就是客栈掌柜?”
“对啊。”
“这哪也不挨哪啊?”众人都是一脸莫名其妙。一趟海上航行,却没有一个船商。要么是大官,要么是方士,竟然还有客栈掌柜和跑堂。
那头发花白的老人道,“你那东家,拿了一条指南鱼。但我看了,它指的不是南。它指向哪,我们的船就往哪走。那玩意儿到底是干什么的?”
重六正要回答,却忽然听到梆当一声,是有什么东西掉落在甲板上的声音。大家都是一惊,忙寻着声音望去。
重六一转头,却见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反射着白光的东西正在甲板上翻腾跃动,周围淌着一层湿哒哒的液体。
重六凑近了看,胸中骤然涌进一股冰寒。
“这是……什么鬼东西!”那少年火儿惊恐地瞪大双眼。
地上的东西,有成年男子的前臂那么长,乍一看似乎是一条鱼。但是它没有鳞片,蒙着一层湿漉漉的粘膜的表皮看上去甚至有点像人的皮肤肌理。它那扁平的头上长着六七颗眼睛,眼珠就像是随意撒上去的,大小不一,位置也不对称。嘴就像一道被硬生生扯裂的伤口,从口边还涌出了一些类似毛发的东西。
它的肚子很大,肚皮被拉抻到极限变得透明,能看到里面挤满了灰色的勾回,很像……脑子。
在它那不断痉挛抖动的身体下面涌动的湿漉漉的东西,初看以为是海水,但若仔细看,便会发现它们是凝胶状的、从那条怪鱼身上蔓延下来。其中还蔓延着类似血丝和经络的东西。怪鱼每抽动一下,那滩“水”也跟着荡起波纹。
所有刚才还开怀畅饮笑容满面的船员们,看到这样的东西,脸色都化作铁青。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忌讳本就多,打渔时也最怕捞到样貌古怪的鱼,那是不祥的征兆。
沉重的静默里,大胡子道,“这玩意儿是怎么跳到甲板上的?咱们这条船这么高。”
另一个红脸颊的年轻人抬脚想去碰,却被重六一把拉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