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隆帝放下手中结案奏章,“曲荃,今日百官都在,你便将此连环血案细细说来。”
“陛下。”曲荃行礼道:“依微臣来看,这桩连环血案,不如叫作:孽鬼食人案。”
她以笏遮颜,背脊却挺得笔直,正色陈辞将所知一切悉数在金銮殿上说来。锋言利辞妙语连珠,桩桩件件无一遗漏,每条每句都是施压在驸马头上的罪愆,连续七重大罪压得他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御隆帝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昭仁是他最宠爱的公主,这驸马爷也是他亲自替昭仁择选的,赐婚的圣旨也是他亲自下的,甚至当年还因昭仁的嫁妆比他亲妹万襄长公主的嫁妆丰厚而被一群言官劝谏,结果他非但不以为意,还袍袖一挥说良婿之德如江海磅礴,载得动万州,如何载不动这份嫁妆。所以,曲荃今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扇在他脸上的巴掌。
曲荃自然知道御隆帝不看折子却要自己说,定是希望自己可以明白圣心,给驸马一点台阶下,也是给皇上留几分掩面。可她今日只当自己五感具封,铁了心要做目眇耳瞎之人,将皇室的颜面撕的粉碎。
“驸马之罪,罪无可赦。”曲荃长袖一拂总结陈词,“臣恳请皇上,颁布圣旨,将驸马处以极刑!”
丹可磨而不曾改其色,兰可燔而不曾灭其馨。
曲荃从不认为世间之事非黑即白,她也无颜说自己是源清流洁之辈,她只庆幸自己的心里还残存一丝良知,底线还没有全部磨尽。为官四载,自己总要为百姓做一件事。
只因昭仁公主如掌握她和危岳雁的致命点一般,也掌握了大多数堂上官的命脉。曲荃此言一出,那些被胁迫利诱的官员就坐不住了,你一言我一语的为驸马开脱。这个说驸马爷兴修水利的功绩,那个说驸马爷也是被奸人蒙蔽,罪不至死,或可流放以慰圣心……除了被曲荃刻意要求避开今日局面留在府中的杭士程和称病未来的刑部侍郎崔简,仅有个别几个油盐不进的言官持笏站着一言不发。
曲荃听着耳畔此起彼伏的反对声求情声里似有昔日同盟参与其中,虽然早有准备,可透骨凉意还是从吞咽着的喉头滚落,流淌过心肠沉入足底。忠义直谏不是一个醉心权术的臣子应做的事,今日所为,是完完全全赌上了自己的仕途。这一点,她自己看得清,御隆帝看得清,自然文武百官也看得清。
秉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曾经躲藏在她羽翼之下的蛇鼠早早为自己择好了新的栖身之所,自然对即将失去圣宠的旧主再不必留情。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戏码,终于落到了自己的头上。落的这样快,这样让人猝不及防。
“曲爱卿啊。”沉默多时的御隆帝终于重新开口,他金口一开,整个鼎沸的朝堂顷刻安静下来,等待君王的宣判,“此事朕已有决断,曲爱卿也累了,今日就先退朝。”
“陛下。”曲荃知御隆帝是想和稀泥,坚决不放,“不知陛下有何决断,今日御审,还望陛下在此结案。”
今日她之所以紧抓着驸马不放,是因为一干因血案牵扯的官员虽众,但他们的罪名都可以徐徐图之,唯独驸马此番逃了就是逃了,有昭仁公主在,他不会坐以待毙,日后定然再无良机。驸马是杀是放,是生是死,决定就在此时!
御隆帝面上表情未有大动,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波澜,“曲爱卿啊,你今日,颇于平时不同。”
曲荃心头猛地一凉,一阵晕厥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背后早已冷汗津津,身形却岿然不动,殿外天光耀亮,金色的辉光化作万支羽箭射入朝堂,有一束正照在她朝服的日头上,金红相交的彩线彷如与日辉交接,引来象征着贤德的白鹤振翅而翔。
“臣只是忆起,古时有朱姓女子曾以竹为题作诗曰:‘劲直忠臣节,孤高烈女心。四时同一色,霜雪不能侵。’一闺阁女子尚有如此觉悟,臣身为大夏刑部尚书,更该以此明志,扫贪邪诛奸佞,不放过一个有罪之徒。”
御隆帝没有接话,满朝文武面面相觑噤若寒蝉。又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传来一声沉沉叹息,“驸马修缮淮江堰,灌溉引流治旱有功,还未曾领赏。此事也是受奸人蒙蔽……”
“陛下!”曲荃声色俱厉,目聚寒芒,“仅凭霍渊一众怎可能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各州各府又怎可能为小小一个水部侍郎冒欺君之险拦截相关秘报?!修缮淮江堰驸马仅是半途接手,况其只有监督之职怎可包揽全功?!即便有功,也需细分陟罚臧否,不得等量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