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自己只从雪霁口中得知,曲荃待她极好。自己一直以为那只是因为雪霁心性单纯,京都重臣心思弗猜,城府深如涛海,曲荃对她保留甚多,或许只是一些小手段便将她蒙混其中。经了此事才知,那个以心狠手辣闻名金陵的刑部尚书,是真的对自己的妹妹用了心。不仅知她所求,懂她所爱,明她所向,不惜登上宿敌家门放下身段请求,还帮她费心谋划,扫清后顾之忧。
当真是一片苦心。
“椟中有明珠,经年久蒙尘。今日若非曲大人,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雪霁资质奇佳……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来虽身为太守府二小姐,却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和尊重……”凌秋泛说着说着,铺卷而来的愧疚将她包围,语调中带上了些许哽咽,“这些话虽然曲大人没有说,但我却是能自己想到的,我这个姐姐,做的都不如与她仅仅相处半年之人。我……我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秋泛你说什么呢。”危岳雁忙扶住凌秋泛的肩膀,明显能感觉到怀中人微不可查的颤抖,“你,你很爱雪霁呀,你们远比大部分官宦家的姐妹都要感情深。”
凌秋泛手掌撑在额头上,眼泪一点一点打湿桌布,“细想从前,我确实不曾如曲大人这般为雪霁费过心,整个吴郡都知道太守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理娴雅大方,而她的妹妹娇蛮任性不学无术。那些话我起先听来只觉生气,后来虽仍不完全认同,竟是从心里也觉得雪霁确实应该有所改之。我一直自以为是的去关爱,教导我的妹妹,却从来没有真正聆听过她的心声,去询问过她所渴望的人生。我……其实很自私吧……”
危岳雁手上微微势力,顺着力道将已经哭得无力的凌秋泛揽过来靠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把一株在风中将折未折的幼树护到自己的伞下,“秋泛,你先听我说个故事。”
“我并非独女,在我二十岁之前,我是有很多哥哥的。我年少时便跟着我的父亲、叔叔们、还有很多哥哥们一起上战场杀敌。我小时候其实并不喜欢那些哥哥的,百夫长的儿子们,个个都是粗鲁的莽夫汉子,他们小的时候会欺负我,和我一起练武的时候就天天嘲笑我力气小吃不了苦,每当我说到今后想要和那些威风凛凛的将军一样领兵作战,为我大夏守土开疆,他们就会哄笑一团,根本就不会知道,一个小女孩的报国之志。”
“我原本以为我一生都会在忍耐中度过,直到有一天我从别人那得知,自我十四岁起,每年都会有很多人来向我提亲,乡人粗野有几个甚至都摸到了我的房间,全是我那几个哥哥用他们的拳头把人教训到不敢再来为止,原是他们一直保护着我给了我那么久安稳的岁月。”
“再后来的一次战争中,我们一整支队伍被敌人逼入绝境,飞箭如遮天蔽日的蝗虫,阵队里哀嚎不绝死亡的气息遍布整座山林。父亲叔叔们和我们走散迷失在逐渐蒸腾而起的毒雾里。还是我那几个哥哥,他们像山石一样将我护在中间,我看不到周围的情况只能听到箭矢破风而来,刺穿血肉的声音。最后毒雾越来越浓,那些箭矢终于停了,耳边只剩下风声。我哥哥们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着,可他们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我把他们搬到一起,这才发现他们身上的箭刺的那么多,那么深,该有多疼啊……然而至始至终他们都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他们怕我听见难受……他们用自己的命,换来了我的命。”
危岳雁说到这里,低头温柔将怀中人眼中的泪拭去,“对不起秋泛,我并非想要惹你伤心,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年你虽没有完全了解你的妹妹,可这并不说明你不爱她。曲荃宠她敬她为她谋划是曲荃爱她的方式,而你劝她学习,赠她绣球鸟百里传音,明知凶险也执意要下密宫寻她,这正是你爱她的方式。”
“……多谢。”凌秋泛泪盈于睫,模糊视线里是危岳雁柔软的神情。
“不必言谢。”危岳雁将凌秋泛稍微扳开一段距离,直到二人的距离不远也不太过亲昵,能够平等对视时才道:“知你所愿,慰你伤情,万事以你为先,此生护你周全,是我爱你的方式。所以秋泛,你不必言谢。”
凌秋泛怔怔的看着危岳雁,通红的眸子里满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危岳雁则诚恳的与她对视,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没有逃开视线,整间屋子里什么都消失殆尽,天地间只剩下凌秋泛一人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