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荃那时虽然身负血海深仇,却善心未泯。一饭之恩,收获了她此生第一个奇遇。那是一个被孤立凌辱的小宫女,因半面胎记受尽排挤。她是公主奶娘的女儿,自母亲去后没有了庇护,不然也不可能留在宫里做事。那天正下着大雨,曲荃记录路线回来半路遇上她,见她饥寒交迫就以公主西席的身份去传了一份饭来,留给了她吃。小宫女感曲荃深恩,几番熟络下来便开始为曲荃办事。
有的人恩将仇报,但有的人,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琚。
知道小宫女以出卖自己的贞/洁混入淑妃宫的那日,曲荃差点扳断宫廊栏杆,接着她对着这个世人眼里出身下贱目不识丁的女孩直挺挺跪倒下去,磕了三个结结实实的响头。
有了线人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顺遂起来,她每次与小宫女的会见,都能得到大量关于淑妃的信息,只是这么多信息盘下来却让曲荃陷入更深的迷惑中——淑妃根本没有把柄。
人无完人是个人就会有把柄,赶走元勋老臣,害死忠烈之士的奸妃岂能是如此圣人?曲荃说出自己疑惑的同时小宫女也十分焦灼,那就只有另一种,也是剩下的唯一一种可能。
淑妃此人只为求死,无欲求生。
她本是姜国公主,姜国举国灭后不知怎的一番颠沛流离最终被收入御隆帝枕侧。灭国的仇人成了夜夜肌肤相亲的枕边人。
她没有自己的欲望,没有自己的快乐,没有自己的心愿,她自己杀死了自己。
那个小宫女说:“她或许是和我们一样的可怜人吧,不求世间的名和利,仅仅作为一个要完成一些事情的工具,苟延残喘至今。”
曲荃冷笑道:“岂能一样,我们只是失了灵魂的躯壳,而她是鬼。躯壳只会自消形容,而鬼会伤人害人。鬼就该回到鬼待的地方,从没有谁被赋予资格,祸害人间。”
后来小宫女做了淑妃的贴身宫女,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直觉告诉她,淑妃亲近她只是因为她面上有丑陋的胎记,形如鬼魅的红色胎记让恶鬼以为自己看到了同类。
从此之后,小宫女对曲荃汇报的内容更加详细,曲荃终于在如山的信息中提取出至为关键的东西。
在最荒芜的古道上,在最嶙峋的怪石旁,在最寒冷的冰涯上,只消一点雨露一丝暖阳,就越有可能生出最瑰丽的奇珍仙葩。
鲜红诱人,同时,剧毒无比。
“淑妃与人有染?”凌雪霁差点失声出口,及时反应过来捂住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么传奇吗?不是真的吧?那个人,那个人是谁啊?”
曲荃摇摇头,“我也只是根据她提供的线索分析推测,并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谁,甚至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凌雪霁骇然睁大眼眸,“啊?那那怎么办啊?如果不是真的,那岂不是百忙一趟吗?”
曲荃冷笑,琥珀似的眸子像一弯深不见底的幽潭,星月的光辉被吸入其中,天光水色晦暗无明。
“帝王家,只要有三分可信,就可以变成十分真实。只要有一个火星子,就可以燃烧成燎原之势。”
“我没有第二条路走,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没有漏洞就伪造,没有把柄就诬陷,无中生有空穴来风。”
“只要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曲荃用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材料造了一口大锅,幸得淑妃姜国公主的身份,撒上了些通敌叛国的料酒,在她进入刑部摸索筹划数年之后,结结实实的扣在了刑部的头上。多疑的君王不想因此玷污皇家清誉,曲荃为君解忧编造出新的罪名殷勤献上,刑部被连根拔起,一杯鸩酒了断香魂一缕。
一出借刀shā • rén的好戏至此落下帷幕,留下传闻无数。
凌雪霁听完后久久无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曲荃说那位淑妃有个梦一样的名字,叫作:露沾裳。在她还未被打成妖妃之时,宫里头都叫她一声露淑妃。
露姓自姜姓演化而来,姜国的皇族子女,姜为氏露为姓,姜国灭后露便是她与故国唯一的联系。而后来却成了她身为仇人妃子时最典型的代称,世间至辱莫过于此。她陷害忠良无非是为了倾覆敌国,虽然这个举动牵连了无数无辜之人,但是对于她来说却是她余生能做的唯一的事。
而所谓忠良,亦曾银枪铁骑踏破她故园山河,又岂能说完全无辜?无非各为其主各尽其忠。
何论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