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叔。”顾辞叫了他一声,如泼墨的眸子从厅里站着的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须臾兀自笑了,“我和阿宝过的日子,像是有爹娘的孩子吗?我们的爹从前也是个好的,不过,我娘去了,他大约也跟着去了。如今,他既然连便面的那点亲情沫子都不愿让我们姐弟有个寄托,我们又何必在乎?”
顾老二动了动唇,但半晌却是半点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既然……你们双方都想好了的,旁人倒也不好说什们……”顾六叔顿了顿,又偏头去看族长,“族长,您看?”
“让执笔拟好文书,通知里正,两家人画押了,让里正送一份文书去衙门。”族长脸拉的老长,顾家村已经许久没有出过这样的事儿了,他是一族之长,后人只会觉得是他管理族人不行,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他亲自宣布的时候,还是觉得心累,看顾老二和顾辞都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断绝关系不比分家,分家还能合,断了却是再也不能合的,往后赋税徭役都是铁板钉钉的两家人,所以衙门对这事是要入册的。
族长这话落下,这事也就尘埃落定了。
顾辞低头看了看阿宝,才发现因为自己攥太紧的缘故,阿宝的小手都被自己抓红了,忙赶紧松开,“痛吗?”
阿宝摇了摇头,抬头朝顾老二看了一眼,眼睛却突然红了,又点了点头,“痛。”
从今往后,不只没有娘可以叫了,连爹这个称呼也没有了。
痛,当然痛,丧父之痛。
顾辞没有说话,她不痛,但她能理解阿宝的那种痛,只是她痛的早一些,断断续续到如今,也慢慢同着那点亲情消磨没了。
“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两个毫无干系的家了。你大姐儿也用不着再孝敬顾老二,而往后你们姐弟俩遭遇了什么意外,顾老二不搭把手,你们姐弟也不生生怨。往后,走的走阳关道,走的走独木桥。你们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顾辞见顾老二没有开口的打算,便扬声说了一句,“望今日在场的各位,都能替我们姐弟做个见证,都牢记了这几句话。”
积压了一肚子话没处说的柳氏终于忍不住了,朝着顾辞就呸了一声,“愿老天爷保佑你们。”
顾辞睨了她一眼,对于她这阴阳怪气的话,她并不想搭理。
到此,这事就算落了尾。
估摸着顾老二是怕夜长梦多还是怎么的,到了下午,拟好的文书就拿了过来,这次是一式四份,拟文书的族人当着顾辞姐弟俩的面将文书仔细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顾辞和阿宝一同在上面按下了手印,自己留存一份。
最后一桩事了结了,顾辞也就不耽搁时间,隔天就托人从平溪镇给顾夫子带了个口信,赶忙赶急地给阿宝忙活起大名上族谱的事。
顾夫子也不嫌这是麻烦事,第二天就赶了过来,顺带还带来了自个儿给阿宝冥思苦想的名字。
对于顾夫子的好意,顾辞自是感激不尽,但小姑娘的好意却是拒绝不得的,只能道歉道:“辛苦夫子这般为我们姐弟操心了,实不相瞒,阿宝的大名是早就定下的,只是顾夫子德高望重,我们想借您的名头取个好寓意。”
一腔心思付诸东流,顾夫子是有些不满,但想起阿宝之前谈起字帖的那番话,他又释怀了,“那倒是老夫的荣幸了。那阿宝的大名是?”
说起阿宝的大名,小姑娘可就得意了,对着夫子,她可要好好卖弄一番了,“景瑜,‘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景,‘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的瑜,字就是怀瑾。”
“景——瑜。”顾夫子捋着胡须将两个字慢慢咀嚼了一遍,有些惊艳,“当年你两个堂哥的名字定下来了,我原以为你们这景字辈,可是取不出比‘景行’、‘景止’更出挑的名字了,却不想还能出个‘景瑜’,景行景止,怀瑾握瑜,景瑜,可当真是个好名字……”
顾夫子念叨着念叨着,突然又看向了一脸得意的小姑娘,在正眼打量小姑娘时,神情不由微微怔了怔,一时倒忘了要说什么了。他早先虽对顾辞家里的这些事有所耳闻,但对这个捡来的小姑娘倒是没上过心。今日好好一打量,才惊觉天人。
“姑娘倒是颇有见识,对这两个字的出处了若指掌。”顾夫子回过神来,看小姑娘的眼神就有点意味深长了,“‘景行景止’出自《诗经》,‘怀瑾握瑜’出自《楚辞》,想必姑娘是读过不少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