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成长为少年,无论是相貌还是资质都是毫不起眼的,在优秀血统的家族中,出类拔萃才是必然,毫不起眼就是下等,注定受人歧视,少年没有得到很多疼爱和尊重,孱弱的体质使得他没有被长辈加以身体方面的培养,他不会骑马,不会射箭,不会刀剑,缺乏英气和武力。
不过他写得一手好字,虽然他学字学的晚但一直勤加练习,他的家人更多地认为那是他长年只呆在房间里的必然结果。他的弟弟妹妹很少和他一起游戏,男孩子的蹴鞠骑射他无法加入,就连女孩子的放纸鸢他也只能在一旁看着,他身体太差,连放飞纸鸢的跑动都无力承担。
随着孩子们年纪的增长,他到了弱冠之年,仍然是体质虚弱时常卧病在床,有名医断言他活不到三十岁,因此当家中长辈为他的弟弟张罗婚事时刻意地忽略了他,常家是大家族,子女不能随便婚配,必须要是门当户对的家族,但门当户对的大家族怎么会把女儿嫁给注定会早逝的人呢。
他弟弟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娶妻,生子,不过他内心其实是没有什么不平的。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还是不要害了人家的女儿。
过了二十五岁之后他的身体却渐渐开始康复起来,他的病好了,并且不再生病,他开始可以长时间的行走,开始从事一些体力活动,开始带着弟弟的孩子们游戏,甚至开始学习骑马。
他的家人,尤其是亲生母亲,非常高兴见到他的身体好起来变得像普通人一样,他的长辈们由于长期地忽略这个孩子这时才发现原来他熟读诗书孝顺谦和。武的不行文的优异也不错,做官也好为人处世也好靠得是脑子而非身体,他毕竟是长子长孙又是正妻所出,于是又有些将他作为爵位继承人的意思,但这时开始有中伤他的言论。
他不知道流言开始于哪里,弟弟或是姨娘或是叔叔,总之,流言四起,他们说,他身体好起来,是被妖物附了身。
否则,一个病了二十五年的人,看遍了名医都没有办法,怎么会自己突然好起来呢。
他无从辩驳,身体好起来原本是件好事,却将他推进众人视线中,推进责难污蔑的中心。
家里长辈开始是不信的,但是三人成虎,越来越多的怀疑目光投向他。
他的确没有再生过病,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稀有的事,他的头发生长地太慢,没有白发,一根也没有,他留不起这个时代男人要蓄的胡须,它们生长地太过迟缓,他骑马摔下来,大夫说他摔断了骨头可他几天就康复了,这都是很难解释的,而且更可怕的是,他的相貌没有再变化过。
他弟弟的头发开始白了,而他没有,他连皱纹都没有。
流言似乎已成为事实,他是被妖物附了身。
他走在扬州城的街头,有人在背后指点:“他是妖怪。”
家中长辈越来越不能容忍他,有一天,他的父亲对他说:“你搬到别院去住。”
他低着头,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他顺从地搬到别院,只有母亲会来看他。
时光流逝,当他母亲满头银发的时候,他发现铜镜中自己的脸,就像还是昨天一样。
算算年纪,他应该有六十,花甲之年仍然有黑色的发丝光滑的肌肤,如果不是妖物,会是什么。
连他自己都相信了。
父亲去世之前他回过一次府里,他的亲生弟弟——和他流着同样的血的人,已经是府里的主事,他用拐杖指向他:“是你折煞了常家的福气!你不能回来见父亲,你会害死他!”
他跪在高高的台阶之下,望着弟弟手里的拐杖,他连请求的话都说不出口。
最终他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他以为他注定要在别院老死下去,但更残酷的事还在后面。
在某一个夜晚,别院突然被人围住,他的族人用火把指着他的脸,说他是妖物,是不祥之人,要他死去。
他的母亲拼命地护住他,保护他,她苍老的脸上满是眼泪,她哭着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做错了什么要被同族烧死,他真的不明白,可是他让他的母亲——对他最好的人,这样的难过。
他不甘心,不愿死去。
他逃离了,漂泊在外,无家可归。
世事变迁,太祖皇帝驾崩了,建文帝即位了,燕王起兵了,之后是永乐盛世,之后是仁宗皇帝,仁宣之治,时间在他身上驻足,他头发仍然是黑色,肌肤仍然有着年轻人的弹性,他开始在各个地方游历,却不停留,身边的人不停地变幻着,都是陌生的脸庞,别人问他叫什么,他只会说,姓常。于是别人叫他常生,多么笼统的称谓,可是知道他名字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