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纪新雪早就将鬓边碎发最完美的弧度该是什么模样记在心中,成功在到达城外前,还原被纪璟屿毁坏的鬓角。
车队停下后,马车外传来纪璟屿的声音,“你安心在马车上等着,我会提前叫你。”
纪新雪刚想应声,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改成趴在马车窗边单手掀开帘子,只露出巴掌大的脸,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阿兄。”
看着似病弱西子般伏在车窗处的纪新雪,纪璟屿顿时忘记纪新雪一手挥着比脑袋还大的铜镜,另一只手抱着瓷坛带给他的震撼。他驭马到车窗处,将腰间的荷包递向纪新雪,关切的问道,“是不是晕车?这里面有晕车药。”
纪新雪回想起晕车药甜滋滋,还有股特别的清香的味道,觉得可以接受,高兴的伸出手掌,等着纪璟屿将晕车药倒在他手上。
两人说了几句话,立刻有金吾卫来报已经能远远看到回长安的人,请纪璟屿和纪新雪去前方迎接新帝。
纪新雪走出马车后没立刻踩凳子下马车,而是看向纪璟屿,小声道,“阿兄?”
自己下马车也可以,但会削减他大病初愈的形象。
纪璟屿面上浮现不赞同却没扛住纪新雪祈求的目光,伸手将纪新雪抱下马车。
罢了,阿雪还小,最近又多灾多难总是在喝药,过后他为阿雪选个健壮的女仆,专门抱阿雪上下马车。
新帝驭马停下,将正昂着头望他的纪璟屿和纪新雪看在眼中,匆匆赞二人‘有心’,便继续朝着皇宫的方向疾驰。
为焱光帝送葬,并非焱光帝葬礼的最后一环。
等新帝带领朝臣亲自封存焱光帝寝宫中的旧物,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
因为要赶吉时,宜早不宜迟,新帝身后的朝臣们也没下马,只停在马上或者掀开马车的帘子,在马车上对纪璟屿和纪新雪问好。
唯有公主们和襄临郡王停在二人面前,没有立刻离开。
七人中有五人驭马,只有纪新雪和纪宝珊有马车。
纪敏嫣示意纪璟屿与她去纪宝珊的马车上,纪靖柔和纪明通都弃马去纪新雪的马车。
虞珩也想去纪新雪的马车,却碍于纪靖柔和纪明通已经在里面,他身为外男也挤进去有失礼数,只能遗憾作罢。
好在他已经通过与纪新雪交换目光,察觉到纪新雪的身体情况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差,才能勉强压下见到纪新雪却不能与纪新雪详谈的心焦。
纪新雪被纪靖柔和纪明通一左一右架住的时候就暗道不好,上了马车后果然没逃过被左右关怀的命运。
多亏纪新雪这些时日经常与负责为他诊脉的老太医交流,学了许多专业术语,勉强能唬住纪靖柔和纪明通,成功塑造被长安小朝会臣子气得病倒的形象。
纪靖柔和纪明通的怒火没比纪新雪少半分,甚至能抵得上纪新雪的双倍还有多余。
纪新雪只是生气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欺负纪璟屿,花样给纪璟屿挖坑。
对于纪靖柔和纪明通来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不仅欺负纪璟屿,还欺负纪新雪,怒火绝不是简单的翻倍而是翻了数倍。
听着纪靖柔和纪明通说长安小朝堂的臣子,每天都会将小朝堂上谈论的内容誊写在折子上送到新帝面前,导致去给焱光帝送葬的朝臣们之间流传种种对纪璟屿的污蔑,纪新雪险些没崩住脸上的‘虚弱’。
怪不得长安小朝堂的水货们胆子那么大,敢明目张胆的给纪璟屿挖坑,原来是因为身后的靠山够大,所以才有恃无恐。
此次若是轻易放过被关在大理寺的人,恐怕会助长蒋派和世家派的气焰,以至于越来越多仍旧在观望的中低层官员倒向蒋派和世家派。
从长安城外到皇宫的路途短暂,众人只简单交流几句马车便停了下来,他们肃容下车,随新帝赶往先帝的寝宫。
新帝住进皇宫后因为避讳先帝,并没有立刻住进虞朝历代帝王居住的地方,之前让各宫换匾的时候也唯独没有换先帝寝宫的匾。
在众人的见证下,新帝点黎王、襄王和莫岣与他共同摘匾。
黎王仍旧无法从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打击中走出来,硬邦邦的道,“臣岂敢与陛下并肩?”
新帝不理会黎王,看向襄王。
襄王觉得不仅新帝在看他,似乎所有宗亲、勋贵和朝臣们都在看他,顿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想要开口张不开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要如莫岣那般神态自然的走到新帝身边,又觉得双腿犹如被钉在地上般沉重,即使用尽全力也无法抬起。
新帝见状也不强求,又看向儿女和宗室,“劳烦清河郡王世子,信阳郡王世子和襄临郡王与我和岣兄共同摘下先帝所用的匾。”
襄王脸上的纠结化为怔愣,眼睁睁的看着被新帝点到名字的三个人越过他走到前方,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浓。
他也想
新帝似乎感受到他灼热的目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襄弟,还不快来?”
简单的六个字在襄王耳中如同天籁,失而复得的襄王不再犹豫,迫不及待的朝着新帝的位置小跑过去。
黎王和新帝之间的龃龉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又没只差一点就能登基。
当着宗亲、勋贵和文武百官的面彻底封存旧匾后,新帝又点了几名勋贵和朝臣,带着这些人和协助摘匾的人进入寝殿,整理先帝的遗物。
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众人才亲自抬着木箱从寝殿内走出来。
纪新雪见到为先帝收拾遗物的过程结束,暗自松了口气。
也许是他今日的装扮过于成功,自从新帝带着人进入先帝寝殿后,纪璟屿和姐妹们就总是满眼担忧的看着他。
纪新雪要在勋贵和群臣面前维持‘被长安小朝堂臣子欺负’的形象,只能不停对众人做口型示意自己没事。
可惜众人看懂了他的口型却固执的认为他是在故作坚强的安慰他们,眼中的担心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浓郁。
要是新帝再不出来,纪新雪真的怕兄弟姐妹们会因为过于心疼他,去求苏太后允许他先离开。
新帝看了眼儿女们的方向,请清河郡王世子替他挂上新匾,又请清河郡王揭下匾上蒙着的绸布。
‘翔凤’
虞朝历代帝王所用的宫殿名字。
至此为止,焱光帝的葬礼才算是彻底结束,等到明年改元,焱光帝就会成为史书上冰冷的名字,任由后人评判。
众人齐齐跪在地上高呼‘陛下’的场面已经无法在震撼新帝。
他目光冷漠的划过众多漆黑的脑瓜顶,熟练的说着套话,让朝臣们尽快回府休息,从后日起,大朝会和小朝会皆恢复正常。
众人再次谢恩后才起身,等待金吾卫带他们出宫。
纪新雪和兄弟姐妹们一同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就开始憋气,直到新帝的客套话都说完,正要吩咐金吾卫带宗室、勋贵和朝臣们出宫的时候才猛地松懈,飞扑向着新帝。
他停在距离新帝还有三步的位置跪下,哽咽道,“阿耶,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
一句话尚且没说完,纪新雪便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喘息,一副马上就要喘不过气的模样。
新帝大步走到纪新雪面前蹲下,“阿雪?”
望着距离头发越来越近的大手,纪新雪脸上的痛苦更加真切,一头扎进新帝怀中,忍着胸口的闷痛哭嚎,“他们不仅逼着兄长写奏折,还要打我,要不是金吾卫在,您就看不到我了!“
“胡说什么。”新帝抚向纪新雪发髻的手落空,不轻不重的落在纪新雪背上,敛目问道,“你是说被关在大理寺的人?”
要不是早就收到留在长安宫中的内监写的密报,已经知道纪新雪满身的病是怎么回事,他也许真的会相信纪新雪的哭诉。
“就是他们!他们”
纪新雪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被蒋太后打断。
蒋太后垂目望着正在哭诉的纪新雪和满脸担心夹杂恼怒的新帝,语气满是不赞同,“安武如此胡闹,在朝臣们面前仪态尽失。陛下不忍训斥她也就罢了,居然要与她一同胡闹,难道想让诸卿看尽天家的笑话。”
朝臣们无论心中如何做想,表面上都恭敬的低下头,齐声道,“臣等不敢。”
苏太后伸手去扶蒋太后的手臂,“安武所说亦是朝事,让诸卿听闻又如何?姐姐何必生气。”
蒋太后垂目,看着手臂上纤纤玉指的目光仿佛淬了毒,被苏太后的‘姐姐’恶心的差点连隔夜饭都呕出来。
不过是个伺候笔墨的下贱东西,竟然敢
纪新雪悄悄觑了眼蒋太后,发现蒋太后的注意力已经从他身上转移到苏太后身上,立刻加快语速。
“阿耶留在小朝堂的臣子不仅不听阿兄的命令反而试图挟令阿兄,还挑拨阿兄和阿耶的感情。我识破他们的诡计前去阻止,他们还对我动手。”纪新雪说完这番话就缩进新帝怀中,保证新帝的手掌碰不到他鬓角的头发。
朝臣们听纪新雪越说越严重,不得不硬着头皮顶着新帝愤怒的目光出言,“安武公主何必将罪名都扣在小朝堂臣子的头上?您不希望自己的食邑被削减也是人之常情,但万万不该擅闯小朝堂。”
纪新雪早就料到会有人将他的行为扯到食邑上,他冷笑着望着说话的朝臣,条理十分清晰,“只要你们不逼迫我阿兄,随便你们怎么对阿耶请求削减我的食邑,你看我理不理你们?当真是为社稷好的事,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给阿耶上折子,非要在阿兄明确拒绝他们的情况下不依不饶?”
“阿耶!阿雪说阿兄早就拒绝了小朝堂臣子的提议,小朝堂的臣子给你的折子却说阿兄似在犹豫,他们欺君罔上!”纪靖柔立刻抓住重点,眼中的兴奋几乎化为实质。
纪新雪暗自给纪靖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人,对文字和信息格外敏.感。
纪璟屿感觉到纪敏嫣在推他,苦笑着走到新帝面前跪下。
“儿臣知阿耶赐给我等的封地和食邑皆是阿耶的爱子之心,怎么、”纪璟屿想到他曾经生出将食邑还给嘉王的想法,愧疚的险些落下泪,咬牙道,“怎么可能让阿耶伤心。儿臣听闻小朝堂臣子的话,立刻言辞激烈的训斥他们,不许他们再提此事。可惜儿臣从不知道小学堂臣子会每日给阿耶上折,否则定会日日给阿耶问安。”
纪敏嫣跪在纪璟屿身侧,“小朝堂臣子对灵王阴奉阳违,不尊敬安武公主已是罪不可赦,竟然还敢蓄意隐瞒阿耶。此等佞臣不除,今后必会招来更大的祸患。”
纪靖柔和纪明通牵着纪宝珊跪到纪敏嫣和纪璟屿身后,齐声道,“请阿耶严惩佞臣!”
纪宝珊看了看左右的姐姐,慢了半拍才重复姐姐们的话,“请阿耶严惩奸佞!”
新帝的目光在儿女们脸上划过,摸了摸纪新雪的后脑勺,又看向朝臣,“欺君罔上是何罪?”
“陛下怎能光凭小儿几句戏言,便贸然得出结论?如此偏听偏信,岂不是要让朝臣们寒心!”蒋太后终究还是没忍住,重重的甩开苏太后的手。
纪璟屿抬头直视蒋太后的眼睛,“回太后娘娘,每日小朝会除了我与臣子,还有内监惊蛰和金吾卫,他们都能证明我所说不假。”
蒋太后目光闪烁,不理会纪璟屿反而冲仍在新帝怀中抽噎的纪新雪发火,“哀家听明白了,安武不知从何处听说小朝堂臣子想要向上劝谏削减公主们的食邑,唯恐食邑变少,闯入小朝堂鞭打臣子在先,又因怀恨在心,伙同灵王和其余公主污蔑已经被关入大理寺的臣子。安武,你这般搅弄是非,可对得起陛下?”
始终未曾言语的崔太保反常的与蒋派站在同一立场,附和道,“太后娘娘息怒,安武公主年纪尚小,不舍三千户食邑,突然慌了手脚才会频出昏招,可见是缺少管教。”
“阿雪迟早有两万户食邑,怎么可能将区区三千户食邑挂在心上?”虞珩挡住蒋太后看向纪新雪的目光,盯着崔太保的锐利双眼中充满怒气。
崔太保心中闪过诧异,他已经从多处听说襄临郡王和安武公主的婚约,但从未见总是将襄临郡王带在身边的新帝提起过这件事,还以为只是谣言。
没想到婚约竟然是真的。
新帝收紧拦住纪新雪肩膀的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虞珩正对着他的后脑勺,忽然没了继续观察朝臣反应的兴致。
“好了!”他打断还想继续说话的朝臣,“大理寺卿,欺君罔上、言语挟持亲王、对公主不敬,该当何罪?”
大理寺卿收到蒋太师的目光,垂着头道,“臣以为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有待商议,陛下不如等召见罪臣后,再”
“莫岣,大理寺卿该当何罪?”新帝平静的移开放在大理寺卿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莫岣。
莫岣痛快的开口,“对陛下所答非问、左顾言他,该按大不敬处置。应官降三级,杖责五十。”
带领金吾卫守门的宣威郡主低声道,“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大将军的话?还不将原大理寺卿拖下去!”
怎么一个个的都和她爹一样,半点机灵劲都没有。
金吾卫面面相觑,他们不觉得大将军的话有这个意思,但郡主不会骗他们短暂的犹豫后,金吾卫越过大门,走向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
郡主是大将军的女儿,肯定不会理解错大将军的意思。
站在百官中的大理寺卿发现从门口朝着他走来的金吾卫,吓得立刻跪地求饶,“陛下饶命!”
除了黎王、陛下、襄王和废王们,他从未听说过有人能从金吾卫手中活下来!
大理寺卿跪下求饶后,莫岣默默闭上准备呵斥金吾卫的嘴,投去赞赏的目光。
原本脚步迟疑的金吾卫瞬间步履如飞,郡主说的没错!
大理寺卿求饶了,陛下确实要罚他!
纪新雪悄悄抬头,正好觑见新帝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吓的将头缩回新帝怀中。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现问题,阿耶好像真的生气了
朝臣们万万没想到,始终表现的很随和的新帝居然会一言不合就让金吾卫抓人。
他们眼睁睁的看着金吾卫将涕泗横流的大理寺卿拖下去,才纷纷惊醒,出言为大理寺卿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