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文曜没来得及戴上帽子,不管满地积雪、脚下直打滑,也不顾冷风如刀、割得脸生疼,只是一股脑地跑啊、跑,从笃行路东头的明德楼,一口气跑到了西头的男生公寓,在宿舍门口的路灯下,看到了陆之恒的背影。
钠灯投射下一片暖黄的圆锥,将形单影只的少年温柔包裹,同时将他身周飘舞的雪片照得闪闪发亮,落到他的脚边,吻过他的脚面。
陆之恒还穿着白天那身衣服,只是脖子里多了一条纯白的毛线围巾,有种冬天的暖意。他静静地站在路灯下,孤单地绕着灯柱踱步。有人经过的时候,就抬起头用眼睛笑笑打招呼。
或许是因为雪下得太大,亦或许是等待时间的漫长,陆之恒的发顶、肩头,都积了一片未化的薄雪,甚至转身的时候,连眼睫上都泛着亮晶晶的白,美丽冻人。
庄文曜原地怔愣片刻,吸了吸鼻子,猛地朝他飞扑过去,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揉:“你找我啊?”
陆之恒“嗯”了一声,嗓音里混着笑意。
庄文曜抬手拂去他头顶和肩上的积雪,但这时雪片下得更密了,不迭他拂净,就又落上了新雪。就连庄文曜自己,因为从高速奔跑中忽然停了下来,现在也遭了殃,落雪满头。
他叹息了一声,手臂不断收紧,妄图令体温透过厚厚的衣物温暖到他:“怎么不上去?外面多冷啊。”
距离太近了,陆之恒的声音仿佛自耳边传来:“你们宿舍灯是黑的,我想着在这里,能早点等到你。”
庄文曜忽然少有的失了语,默然垂眸,凝视着他露在口罩外的眉眼,环抱着他的手臂也松懈了几分。
静默中,陆之恒听到了对方粗重的喘气声,弯腰挣脱了他的怀抱:庄文曜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剧烈运动,没有戴口罩,也没有围巾,一呼一吸间吐出白气,鼻尖红红。
陆之恒笑了笑,取下围巾搭在他脖颈上绕了两圈,一圈围住他外露的颈部皮肤,一圈包裹住他的下半脸。
围巾上带着他的温度,他的味道。庄文曜愣愣地说:“我不冷。”
“哦,不冷呀。”陆之恒眉眼弯弯,指间在他高挺的鼻尖上轻轻一刮,“还没到圣诞节呢,红鼻子鲁道夫就拉着雪橇进城来啦?”
“噗……”庄文曜绷不住笑了,“你也不怕蹭上我的鼻涕。”
陆之恒笑道:“要是蹭上了,我就不要了。”
“开玩笑……”庄文曜傻笑了一会,才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对了,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呀?”
时间不早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宿舍,身边不断有熟人经过。
庄文曜问:“你冷吗?”
陆之恒摇头:“我不怕冷。”
庄文曜:“那要不咱们去外环路、赏赏雪?”
陆之恒笑起来:“好呀。”
外环路就是男生宿舍后面那段路,环绕校园一周。庄文曜他们航空班每天跑操都经过这里,不过是平平无奇的沥青路,两旁种满行道树。但平日里一成不变,眼下被皑皑白雪装点,也多了种令人眼前一亮的美。
地上的雪没来得及清扫,保留着积雪最干净纯洁的模样,随后就被两个男孩并肩踏上去,留下两串相互依傍的脚印。
怪不得恋人总爱相约在雪天手牵手压马路,看到这纯白无瑕的雪,确实会让心情舒朗愉悦,确实挺浪漫的。
庄文曜想着,偏头问陆之恒:“到底什么事呀,叫你到处找我?”
“你也知道我在找你?”陆之恒故作出委屈埋怨的语气,“所以你到底去哪了?”
虽然听出他是在开玩笑,但庄文曜还是莫名心软心虚:“今晚学校礼堂有模联大赛的彩排,我去给我表妹当亲友团了……”
陆之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今天有彩排呀。”
“你不知道吗?”庄文曜有点意外,“习玥学姐没告诉你?”
陆之恒摇头:“我说过了,我们除了学生会的事务,私下里没有交往。而且模联的活动也不在我的负责范围。”
用词好绝对,看来说得是真的。庄文曜想,刚开学的时候看到他们一起吃饭,还捕风捉影地以为两人关系匪浅,真是太傻了。
陆之恒又道:“不过模联什么时候彩排我不知道,正式举行的时候我一定会去,记者团要跟活动。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可好了呢!”这个话题勾起了庄文曜对现场新鲜热乎的记忆,激动地描绘起当时的名场面。
“你说都是同龄人,为什么人家这么厉害,那种场合都能气定神闲地讲英文,还能思维敏捷地和人battle,我就这么菜,他们说的啥我都听不懂……”
刚满十六岁的庄文曜有着男孩子倔强的自尊心,从不在人前表露出不自信的样子。但他现在是真的觉得自己不行(英语),而且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
“从小坚持的努力和积累。”陆之恒道,“如果多年的付出都换不到万众瞩目的这一刻,那这份努力也不过如此。”
在模联大会上侃侃而谈的国家代表,或许从很小便开始接触英语,并日复一日地学习锻炼直到今天;文艺演出时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表演者,演奏或者舞蹈,大多都是童子功;全明星赛的mvp,或是运动会的奖牌获得者,背后又付出了多少时间和汗水;荣誉墙上的“星星”“状元”,握笔的关节都有变形和结茧。
别人在周末假期到处疯玩的时候,他们含泪刷题、学英语、练基本功。或许随着长大,他们会发现,这种超乎寻常的努力,最终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那万人追捧的闪光时刻,而是为了让自己成为灵魂更丰满的人。但在通过不懈努力、达到一定高度的时候,那份只作为附加价值的荣耀,却也是水到渠成、唾手可得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