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皇帝的人还没到。而五王爷莫名其妙地和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话里话外,甚至还有些“挽回”般的意思。
——他在挽回自己?他为什么要挽回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五王爷打算挽回自己这件事,本身就是古怪的。而更古怪的,是他语气里那种低声下气的、仿佛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态度……这是周逊过去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态度,那是一种,道歉的态度。
周逊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容汾怔了怔,他回过头,看着暮色里的钟楼,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着,“如果在那时,我早就知道……”
“该陪王爷上这里的人,不是我,而是周采。”周逊讽刺道,“王爷怎么了,怎么对一个‘赝品’这么上心?说出这些无意义的话来,是想让我看笑话么?”
“……不,当然不是周采。”容汾还沉浸在那种幻梦般的想象中,“从一开始,原本站在这里的人,就该是你和我。”
——就该是你和我?
周逊怔了怔,这是他今天第一次在厌恶与冷漠外有了诧异的感情。他看着容汾在钟楼下的背影,静了许久,才开口道:“为什么该是你和我?”
他隐隐约约地,感觉自己捕捉到了一点容汾这份古怪的来源。并且意识到,这句古怪的话,仿佛一根尖刺、一把刀……将当时的自己和某种命运骨肉分离地剥离开。
“因为……”他听见容汾霍然卡住,许久之后,才小心翼翼的声音,“周逊,你说,如果当时在江州相遇的是我们,会怎么样?”
周逊还是没弄懂他在说什么。可他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一股让他的牙齿咬紧了,让他如果不听见背后的真相,便终日无法入眠的血腥味。那股味道就像是魔鬼的低语,他告诉他,来听啊……你想知道的所有真相都在这里。为了这股血腥味,他眼神暗了暗,忍住嘲讽的话、忍住所有的恶心,低声道:“会怎样呢?我不知道。至少,我不会今日才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榜上。”
那一刻他听见了容汾的呼吸仿佛被掐住的声音——像是战场上,被打断了腿的士兵痛极了,会掐断呼吸来忍受疼痛般的行为。许久之后,他听见容汾说:“是啊,原本你三年前就应该参加春闱,原本你……原本我,早就该找到真正的知己,原本在江州时我就该和你见面。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我们那么相像,都有一个千倍百倍胜过自己的哥哥……而我会助你赢过周采,看着你就仿佛看着我自己……”
“……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周逊听见这句话,感受到喉咙里更浓厚的血腥味,“你都在说什么?!你为什么这样说?!”
容汾被他的声音吓得如梦初醒。周逊的表情太可怕,他向后退了两步,讷讷道:“我……”、“告诉我!”周逊厉声道,他走向容汾,“告诉我!!”
一样东西从容汾的身上掉下来……那是一张花笺,一张放了许多年,而陈旧的花笺。周逊低下身,他在容汾能够蹲下身来之前,捡起了那张花笺。
那张花笺其实很轻,过了这么多年,又被人反复地翻看过,轻到快要碎裂的程度。可周逊捡起它,就像是捡起了一整个世界一样的沉重。
在他看见花笺上的字迹时,一个世界,向他霍然洞开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平静,他的牙齿没有发抖,骨头缝也没有发抖。周逊是何等聪明的人,他怎么会看不出这张明显被珍而视之了许多年的花笺,背后埋藏着怎样的故事呢?
这封花笺……这封花笺如果是偶然被留下,又怎么可能被如此珍而视之?而容汾今日的古怪……
他听见世界在自己身边缓缓沉没的声音,和自己的灵魂缓缓上升的声音。他的声音飘在空中,像是一片羽毛:
“……这是什么。”
“我……”他听见容汾的声音,“周逊,我……我们,走错了一条路。”
“……”
“当初在江州,周家的少爷,我以为,我以为那是……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发现,那个人是你呢?”
“……”
“原本,我应该找到你。然后我们会是朋友,我会带你离开周家,带你上京城,找最好的师父拜师。你和周采不一样,我们会是朋友。而你会是我理想里的那个人。你考上了状元也很好,考不上状元我也会让你留在王府……替你找来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不是几筐桃子……周采他果然不是那个人。他只会对我说,家族的压力,让我帮他。可你不一样,你就像花笺中的那个人一样,我们会心意相通,而你会体恤我,而我会帮你……”容汾语无伦次地说着,“为什么会这样呢?”